“忙完了?”
黑衣青年若有所感的偏头看向了身旁。
一道棕色的身影与青年的视线联袂而至,丹霞橙色泽的眼影将来者衬托得丰标不凡。
厚重的声音响起。
“久等了,备至服饰和典仪所需器物花了不少功夫,堂主估计已经等急了,我们出发吧。”
一棕一黑就这么离开了往生堂,踏上了前往玉京台的行程。
二人容貌甚伟,近看风流蕴藉,远看夭矫不群。
过往的女媖频频回头相望,喟叹于二人的风姿。
不过,身处焦点中心的两人却仿佛是习以为常一般,概自倾谈。
“槐序,可否随我先去不卜庐一趟?”
黑褐发色的青年撇头询问着黑衣青年的意见。
名为槐序的男子只是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钟离兄尽管安排便可,苏某人随遇而安。”
钟离微微点头作应,开始补充说明起来。
“此前大圣煎服药膳后,病症得到了明显的改善,果真如槐序所言那般,不再为业火所扰。每次替大圣抓药的白术大夫对于大圣病情的好转颇为惊喜,说是定要见见开具药方的医者。此番前去,便是先去见见白大夫。”
“自无不可。”
······
“不可!多剂共服,只会是过犹不及。”
说话的医者有着一束青绿色的长发,一对金棕色的蛇瞳,在其双肩脖颈上,更是攀附着一条十分灵动的白蛇。
听闻此言的患者似乎并不甘心,道出了自己的难处,再度诚恳地请求着医者。
“白大夫,真不是我李锤子真的想要这样,实在是船厂那里催得紧,如果我的病明早还是不能好的话,厂公那边不会放过我的,到时我的饭碗可就不保了。我只是希望自己快些好起来,才会一时昏了头,着急地想要多喝点药。”
白大夫:“是药三分毒,过度用药对于病情的好转并无用处。我可以给你开具医疗证明,这样子,你们的厂公那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没成想,李锤子还是摇了摇头。
“正常情况下,有医疗证明确实就够了,但因为魔神袭击港湾,导致大量商船、货船被毁,船厂现在正在处理这件事,真的非常赶,厂公还特地发过话了,如果真要请病假,除了医疗证明外,还需要总务司开具的批准条才行。可时下帝君他老人家突然仙逝,总务司上上下下都在忙着送仙典仪的事项安排,就算我现在就去总务司那正常提交申请,没个一周,这条子根本就批不下来啊。我在这璃月港也不认识什么人,没什么门路,所以就只能想着让自己快点好起来。白大夫,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啊,您就体谅体谅我吧。”
白大夫温和的表情不由一滞,似乎正在脑内寻找合适现状又不伤及患者根基的快速疗法。
就在医者苦恼之际,脖颈上缠绕的白蛇突然有动起来,蛇首轻轻地碰了碰男子的脸颊。
下一刻,白蛇竟直接口吐人言。
“白术,你看看,谁来了?”
白术抬头,朝着蛇首所指的方向看去。
来者有二,其一为黄发少年,其二为白色幼崽。
“旅行者、派蒙,别来无恙啊。”
医者伸手打了个招呼。
派蒙:“白术、长生,你们好啊。”
空:“看你的表情,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了吗?我能听听吗?”
白术扶了扶眼镜,正要开口,肩上的长生就已经抢先开口解释了起来。
“是这样的,这位患者,因为一些特殊情况,除了需要不卜庐开具的医疗证明外,他还需要璃月总务司审批的请假条。而送仙典仪在即,在没有关系的情况下,总务司的批条要一周时间才能下来,但患者的工作单位等不了这么久,在实在想不出办法的情况下,所以患者希望自己的病情快些好起来。白术现在就在为这件事而苦恼,他希望可以在不伤及患者根基的前提下,治好对方的病。”
空略微思索,抬头看向了长生。
“那你是怎么想的,长生?”
长生吐了吐蛇信,担忧地看了看一旁白术的神色,犹豫着究竟要不要说出实情。
“最快的办法确实有,只是······”
“只是会有比较严苛的限制吧,那就不要去想如何快速医治的问题了,从另一个角度着手解决吧。”
爽朗的声音接上了长生的话,打破了有些沉闷的氛围,毕竟显而易见,长生的神色是有些为难的。
几人皆是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
派蒙&空:“槐序、钟离,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好些时日没见了,钟离客卿,还请代我向胡堂主问好。”
白术先是向着钟离问了声好,随后转头看向了与其同行的男子。
方才见到云游四方的旅行者和派蒙居然都认识对方,而且对方刚才的解围让他颇有好感,他也和长生一样好奇对方究竟是何人。
“敢问阁下是?”
槐序:“鄙人姓苏,名槐序,唤我槐序便可。”
白术:“苏兄,敢问方才所言该从何谈起?”
槐序:“既然病症迅速解决让人为难,那不如从总务司批条的角度入手?”
“苏兄的意思是,旅行者?”
白术说着将头转向了空。
空点头答应道:“没问题,我可以跟甘雨和刻晴反应他的情况。”
医者再度扶了扶镜框,开心地笑了起来,他温和地看着出谋划策的几人。
“多谢了。”
一旁的李锤子听到这哪还能不明白场上之人的意思,当即双手合十,向着众人感激涕零地表示道。
“白大夫,这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因为我的麻烦事,让您和您的朋友费心了。就算这事没有成功,以后有需要用到我李锤子的地方,也请尽管开口,我一定竭力相帮。话不多说,感谢各位的仗义相助了,真的,非常感谢。”
李锤子离开了,带着原来配备的药物回去养伤了。
······
见到患者离开后,白术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了众人。
“抱歉了,礼数不周,还请见谅。”
黑衣青年淡笑着回复道:“无需介怀,人生在世,本就应该相呴相济。更何况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白大夫悬壶济世,膏泽苍生,理应得助。”
白大夫的眼神变得有些不一样起来,因为他感受到了对方话语中的真诚。
“苏兄抬爱了,我也仅是一个谋取生计的小大夫罢了。”
钟离:“白大夫过谦了,在治病救人这件事上您对得起方才槐序的这番话语。”
“时医者,时行一时;名医者,名传万古。时医能够赚钱,名医能够治病。倘若白大夫真的只是意在生计,就不会到达现在这种境地。虽说健康所系,性命相托,但医不自医,人难渡己啊,身体才是医天下的根本,希望白大夫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不谈所谓的医德,仅谈医生的职业特殊性,他们救死扶伤,承担的责任使他们拥有“名义价值”,而不同于其他普通职业者。
通过以往的记忆,苏槐序当然知道白术是一位怎样的医者,同样作为医者,他很明白以己度人的志向和难点,何况是白术这种烧命的救法,遇上这样一位德才兼备的医者,能够帮帮,自然得帮帮。
闻言,白术深深地看了黑衣青年一眼。
知晓自身医疗秘术代价的人寥寥无几,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却是直接道出了这一切,不是本身医术高超,就是老师旧识。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必须得认真对待。
白术生命力的特殊情况钟离也看得出来,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轻笑一声,知道是该自己说话了,拍了拍槐序的肩膀,开始介绍了起来。
“此前,我曾在荻花洲偶遇降魔大圣,他曾托我带一个人来这见白大夫,并让我向白大夫转告一句,他就是你想见的人。”
金棕色的蛇瞳骤然收缩。
是他!治好大圣病情的人居然就是槐序先生!
白术再度认真了起来。
“槐序先生所举,在下十分佩服,累世罪业,一朝成空,若是换做我来,拼尽全力也只能做到缓解。白术代万千为大圣所救之人,谢谢您!感谢你救了降魔大圣。”
说着,青绿色的身影就打算鞠躬致意。
可身还未弯至一半,一双有力的手就托住了对方的肩膀。
“言重了,我的药方,相信你也看过了,并无出奇之地,只因业障的消去之法并非仅仅倚靠药石就能做到,还需要有非常特殊的手段,在下也只是运气较好,侥幸掌握此法,才有了现在的说法。无法根治大圣之顽疾并非白大夫之过,即使是抽离了业障的大圣也有着不小的问题需要解决,所以,白大夫,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无需过分在意,尽力而为,已是尽了你的本分。”
白术刚想抬头再言其他,却没想到一股暖流自对方双掌涌入体内,他和长生皆是猛地抬起头来,显然都被对方所为震惊到了。
苏槐序抬掌摆了摆手,没有多说些什么。
“那么有缘再叙,送仙典仪要开始了,我和钟离兄得离开了,如何?另两位要一起吗?”
魈的业障问题居然解决了?竟然还是槐序解决的?!
空和派蒙本来还在消化着刚刚听到的惊天消息,但一听到对方的提醒,两人便都想起了先前和胡桃的约定。
派蒙:“对啊,先前胡桃让我们准时参加这场送仙典仪,现在来看,确实时间要到了!”
空:“那我们得赶紧过去了,之前为这场仪式准备了不少,我也不想就此错过。”
苏槐序:“好,那就准备出发,白大夫和长生,再会了,有机会我会来叨扰一二的。”
白术:“届时一定欢迎,再会。”
话音落下之际,黑衣男子等人的身影已经到了远处,只见他挥了挥手,不再回头。
待得众人走远后,白术金棕色的瞳孔与长生的蛇瞳相对。
嗯,都写满了不可置信。
“那位名叫苏槐序的年轻人不简单啊,那种亏损都能弥补,我现在觉得,这次的寒症复发时你应该会好上许多。”
长生蛇首斜侧,看向了与自己签订契约之人。
没有急着回答仙蛇的话语,白术金棕色的蛇瞳微微闪烁,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细细地感受了一番体内的情况。
“可能不止如此,起码这一年内我可能都不会再难受了,真是医术踔绝啊。最让人想不到的是,他极有可能知晓你我之间的情况。”
“是啊,我也看出来了,对方很有可能知道我们的契约,刚刚那番话很明显就是在点我俩呢。”
一人一蛇,人有蛇瞳,蛇有人瞳,对于白术长生二人组这种奇怪的表象,坊间鲜有知情者,也难以堪破其中奥妙。其实,这两双眼睛是白术与长生最大的秘密,二者立有契约——「珥蛇拖龙法」,此约以眼瞳为证,命果为结,可助契约者使用秘术来悬壶济世,解忧除病,但,代价同样高昂,医者自己也将病入膏肓,不得解脱。
白术在璃月港众人的眼里之所以会是病弱的形象,就是因为秘术发动时,使用的是施术者自己的形寿。
以自己的生机为引,帮助患者渡过难关,几番使用下来,人类自然吃不消。生机的流逝,契约的代偿,这些都会紧随而来,化作各种各样的病症出现在白术的身上,时时刻刻地折磨着这位医者。
每每发病之时,白术都会把自己和长生锁在幽闭的房间内,不让他人知晓自己难堪的一面和秘密。对于这个最大的秘密,就连和他们相处时间最长的阿桂和七七都没有告诉,两人只是知道白大夫经常生病,需要照顾,至于发病的原因七七与阿桂并不清楚,而其他人更是无从得知。
当然,虽说法不可轻传,但总有人会来询问。
白术与长生断不会将契约的内容说出来。对此,他们的说法总是统一的:“契约?不过是一个约定罢了,说是不传之秘法也行,至于限制就太多啦,老幼者不传、不诚者不传、非人者不传…还有那个什么来着?「非有缘人不传」!”
为何不将此法传承下去?只因白术曾经立下了一个誓言。
······
白术尚且年幼时,故乡遭遇了一场疫疠。
幸好他后来的师父行医至此,疫疠没有进一步蔓延。
然而在此之前逝去的生命,却已没有奇迹可以挽救。失去父母的白术从此跟随师父学医。
世上疑难杂症颇多,师父似乎总有办法医治。那些年白术跟着师父学习,从师父身上学懂了一个道理:病魔虽险,凭借人智也终能克服。
……直到师父因契约累下一身病患,再也支撑不住。
这一年白术已经学有所成,面对堪比枯枝缠绕的复杂病情依旧无可奈何。
这世上最无解的病症——死亡,终于也降临于恩师之身。
凡人这一生,真的无法摆脱生老病死吗?
幼时愈发模糊的记忆,是父母带血的咳声;眼前逐渐清晰的景象,是师父冰凉的墓碑。
在师父墓前,长生一如既往俏皮的话语中,也夹杂了一分难以察觉的怅然。
「这份契约,不知还要再传多少人。」
白术已不想看着珍视的生命再次于眼前逝去了。
「——不,我会成为最后一任契约者。」
再度睁眼时,他的眼睛已镀上金色的光辉,仿佛一团不熄的烛火。
此刻首先映入他竖瞳的,是一枚「神之眼」。萤火一般,悄然出现在墓碑上。
仿佛神明的视线,见证了一切;又如师父的目光,温柔的期许。
······
这份誓言让白术不断地追寻着长生不死的方法,收留七七这位不死的小女孩,除了有担忧照顾的考量外,还有着从女孩身上找寻不死的想法。
就这样,白术在长生的求索上,日复一日,寻来的名贵药材,医疗典籍大都与长生不死有着密切的关系,普通人或许不懂,但璃月的方士世家一望便知,很快,不卜庐的白术在研究「不死药」这一消息不胫而走,众人哗然,有人觊觎,有人担忧。
白术身在庐中,眼在街市,早已有了心得。偌大的璃月地界,还要数第三种情况最难对付,他本想悄悄处理,奈何总务司特别关注名录里早已记下「白术」一名。好在白术平日行事心细,又有多方病患趁问诊时与他闲谈。
这一来二去,多少耳闻,再加上总务司的刻意留意。很快,白术就见招拆招,借他人之口放出消息,暗指他的研究并无恶处。在几番推拉下,传言很快就传遍了街坊,总算叫白术避过了风头,免于被记入岩上茶室老板夜兰的秘密情报名录中。
过往的困苦辛酸,非议误解,仍然历历在目,白术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他想要后人不再延续这份令人痛苦的契约,他想要在人智无法救助的疾病面前迎难而上,他想要挽回更多的遗憾,救下更多诊视的生命。
如此纯粹,如此耀眼。
白术从没变过,他一直都是那个温柔的医者,始终如一。
手臂抬起,缠绕在腕间的珠链,在风中叮当作响如碎玉。五指微张,几束温暖越过了手影照在了白术平静的脸上,暖意在苍白的皮肤上流淌成游移的河,将视线中的掌纹映作了阡陌纵横的金箔。
温热的感觉渐渐带起了淡淡的笑意,青绿发的医者嘴角微扬,释然一笑。
“长生,我有种预感,这位槐序先生是一位了不起的医者。”
白蛇用着人瞳静静地注视着对方,没有说话。
只因它从白术的脸上看到了······
一种觅得知音,不再孤单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