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一人一神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赫莉娅不说话，是因为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而且之前沃特西塞无法恢复人身，以小龙形式待在她身边时，她可没少做一些大逆不道的事。
她也怕对方想起来祂自己开花踩奶、拱手求撸、蹭来蹭去那些完全不符合祂身份的事情会尴尬。
而沃特西塞则是在纠结，该怎么跟赫莉娅解释前不久发生的事，毕竟是祂硬顶上号的，也没个事先声明或解释什么的，祂不知道赫莉娅会不会因此怀疑祂别有居心，然后把彼此间那点可怜的信任给消磨光了。
最后还是赫莉娅打破了这沉默，她拨弄了一下手中的影像石，问道：“父神，这是您给我的吗，里面是什么呀？”
“不是说想学她们的东西吗，就在里头。”沃特西塞回道。
赫莉娅惊喜得瞪大了眼睛，讶然地盯着影像石，“真的吗？这怎么能弄进去的？我是只要看一遍就能学会吗？这么轻松？”
“记忆的力量比你想象中还要强大。”
沃特西塞觉得赫莉娅身上是有点不知者无畏的勇气在的，不然也不会轻易开罪那位曾如日中天的神明。
便是祂，在以往正面对上穆利尼时也要忌惮三分。
即便如今祂跟自己差不多都是落水狗，那也不是赫莉娅可以招惹的存在。
“所以，以后绝对不要再去招惹对方了，清楚吗？”
赫莉娅虽然嘴上应了好，但有的时候还真不是她想主动找事，往往都是事找上她好不好，她也不想的。
“那……事情现在是都已经解决了吗？”赫莉娅不确定道。
她问这话的意思是希望对方能把此前的经历告知于她，但如若对方有需要隐瞒的，也可以选择不讲，直接告诉她结果就好了。
“暂时握手言和，但未来再碰面，怕是就没那么容易解决了。”祂含糊了过程，只给出了结果，以及警告。
赫莉娅此行本就是只是为了解决身上的寒毒，给自己续命，如今目的已然达成，还白捞了不少好处，她自是心满意足。
这中间插入的小意外解决了，那就要继续执行她的捣蛋计划了。
只不过在此之前，她得先去看看朱迪斯如何了，自己的盟友，埋的暗棋，可不能这么早就无了。
朱迪斯：谢谢你啊，现在才想到我（微笑）
幸运的是，咱们家小朱如今还活着，只不过自打那晚过后，他就被变相软禁了。
长辈给出的理由是外边危险，在没抓到赫莉娅这个胆大包天的贼之前，他都需要待在房间内，以免重要的家族继承人被人所害。
朱迪斯：？之前是谁操纵我身体挨了那么多打也不肯撒手？我请问呢？
这举动摆明了是怀疑他，但又碍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痛下杀手，就只能这样冷处理。
朱迪斯倒是接受良好，或许是之前被关过一次了，眼下二进宫已然习惯了，又或许是他如今已经是赫莉娅的盟友了，他坚信赫莉娅会来捞他，所以这次就没有吵着闹着要出去，反而是开始精心钻研起魔法来。
所以当赫莉娅真如他从前想象那般，自高高的窗户外探进来她那颗红色的毛茸茸的脑袋时，他整个人都怔住了，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哥们哥们，腾个位，我要进来了！”赫莉娅用气音喊道，扒在窗台的双手用力一撑，她半个身子就翻了进来。
朱迪斯怕她摔下来，慌慌张张站起身来伸手要接，手里那跟砖头一样厚的魔法书直接砸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赫莉娅以为他没听到，或者没听清，但也懒得管了，在被外面马上赶来的巡逻守卫发现之间，麻溜地跳了下去。
只不过并没有让对方接住，反而是避开了他所在的位置，来了个漂亮的落地翻滚。
“你没事吧？！”朱迪斯惊恐地看着赫莉娅，那窗户那么高，从上面跳下来就算没受伤怕也会疼，连忙上前要扶她。
“没事，一点都不疼。”赫莉娅拍了拍手，自己站起身来，没让对方扶。
他伸出去的手两次僵在半空，不免有些尴尬，“我能接住你的。”
赫莉娅摆了摆手，上下扫视他一圈，“得了吧，就你这小身板，我都怕把你砸成肉泥。”
不等对方为自己反驳辩解，她抬手打了个响指，落下一道屏障，而后伸手按住朱迪斯的肩膀，检查他的身体有无异样。
“你还好吧，他们没有怎么为难你吧？”她关心道。
朱迪斯摇了摇头，“只是将我关在这里而已，别的倒是没什么。”
“就是那晚受伤有点重，我躺了好几天才能下床。”
说这句话时他特意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醒来时胸口巨痛，像是被巨石砸中过一样。
赫莉娅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他的胸口，然后忽的想起来那一晚自己好像踹了他不止一次后，又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那看来你也没办法联系上外界咯？巨神兵计划你也没继续跟进对吧？”赫莉娅问道。
朱迪斯神色严肃，回道：“我跟阿尔菲前两天还联系上了，说是他联系不上你，需要我转达一些消息。”
“巨神兵已初见雏形了，现如今已经可以投入使用了，只是各家还在不断精进完善，问你要不要动手。”
窗外窸窸窣窣的声响引得他猛地看去，他面上略微表露出不安的神情来，担惊受怕的样子让赫莉娅莫名觉得他俩好像在偷情一样。
“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一句，家族如今还在追杀你，你此番贸然前来，怕是不能久留。”
听完，赫莉娅摸了摸下巴，认真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
偷袭赫里斯家族那一遭让她深刻意识到，大魔法世家的确是实力雄厚，不妄传承了这么多年，的确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的，绝非她一人就能够对付得了的。
而且，一旦她出手，就要做好被纠缠不休的准备，委实麻烦得很。
所以之后她不能再动类似于赫里斯家族这样的大魔法世家。
但那些小的，烂到根，坏到骨子里的她早就处理掉了，还有出于与一些世家的合作关系，也解决掉了不少，消耗了不少他们的有生力量，差不多也达到她的预期目的了。
要是再牵扯进去他们之间的恩怨，怕是会惹火烧身，而且灭了火也是估计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效果，以杀止杀到底不是什么好的手段，还是不能再插手了。
至于剩下那些，可以动，但感觉没什么必要，动不动都无所谓。
而如今大家的目光都集中于那初成的巨神兵，以及她尚且没怎么动过的家族在上面都有投入……
或许，她不需要那么麻烦地一家一家跑去上门免费赠送爆破礼物，只需要就巨神兵建造一事上动点手脚，让他们内讧……
这样既挑起了他们内部的纷争，也可以让此计划流产，简直就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只是，怎么利用此事，却也需要费点心思。
毕竟，一根合格的搅屎棍是不会给自己沾一身屎的。
她要的只是点燃导火索，可不是成为他们纠纷中的一员，若是如此，说不准哪天就被当成炮灰给连带解决了。
“你最近忙吗？”她转头扫视屋内布置，从中便能窥见一两分朱迪斯在此生活的痕迹，看着那三三两两成堆的魔法书籍，看来是在搞科研。
朱迪斯见她打量房间环境，顿感有些尴尬，弯下腰将随意丢在地上的书本给捡起来放好在一边。
毕竟他也没想到赫莉娅会突然出现，自己这脏乱的房间，也实在有些拿不出手给人看。
可是这会儿遮掩也没用，人都已经在他屋里了，还随手扯了一本随意翻看着，便是尴尬地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一声，不好意思道：“还好，只是在看一些书。”
赫莉娅怀疑自己现在得了一看字就会头大的毛病，没看两眼就把书放了回去，又问：“你家里人看你看得严吗？会每隔一段时间就进来监督你吗？”
朱迪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些，但还是老实地回答了：“不会，只有饭点的时候会送饭进来，平时不会进出我的房间。”
“他们要想监视我，多的是暗中的法子，不会这么明晃晃地摆在面上。”
说到这，他无奈且自嘲地笑了笑，“怎么说我都是家族继承人，这点面子也是要给我的。”
即便如今的他一丝一毫也没有被给到身为家族继承人的尊严与自由。
“那……”赫莉娅朝他露出一个狡猾的笑来，竖起食指抵在嘴边，悄声说：“我偷偷把你带走，应该没关系吧？”
“我把你偷出去，他们能发现吗？”
朱迪斯发现赫莉娅还真是狗胆包天，哦不，叫勇气可嘉。
上一次被打成那死样儿，直到现在还在被追杀，但还敢往这里跑，是生怕自己不被发现被打死。
现在竟然还想把他这么大一个活人给偷出去？在家族的地盘，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把一个被变相软禁的家族继承人给偷出去？
真的是胆大包天！
“不可能的。”朱迪斯想都没想就否决了这个计划，“我怕是一离开家族领地，就会被发觉，届时你我都得完蛋。”
“可如果我说，我能捏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替身代替你待在这里，这可以实现吗？”赫莉娅又道。
“什么？”朱迪斯有点无法理解，困惑地歪了下头。
“就是……”赫莉娅不安分的手指慢慢攀上他的后脑勺，游走在他发丝间，而后跟变魔法一样，指尖勾出来一缕奇怪的符号流，引到一旁，幻化出一道虚影来。
那虚影坐在书桌旁，捧着砖头一样厚的魔法书在阅读，然后像是听见了什么，起身去开门，很快端回来一盘吃食，搁置在了一旁。
那是朱迪斯，却也不是朱迪斯，而是朱迪斯的一段记忆。
记忆的力量的确足够强大，德塔莫莉曾经说过，人不过就是记忆的聚合体，只要有一定量的记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就可以捏造出一个人来。
“只要你还在这里，没有被发现离开，你家的长辈们就不会追查过来，那些手段也派不上用场，不是吗？”
赫莉娅笑得好似骗小孩去做坏事的怪姐姐，勾着人要往歪路上带。
就像她一样，只要她跑得足够快，只要他们找不到她，那不管他们有多么牛逼，有多少手段，都用不到她身上，也拿她毫无办法。
朱迪斯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对方手指那温热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他发间，痒痒的，激起他满臂的鸡皮疙瘩。
他咬了咬下唇，将发散的思绪扯了回来，凝神看向那道虚影——
从略微凌乱的头发，到脖颈上的小痣，手背上的疤痕，再到动作神态，便是他本人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他。
原本坚定的心在见到赫莉娅之后就开始摇摆不定了，他犹豫片刻后，问道：“能做到多像？”
“一模一样。”
“他就是你，你就是他，保管叫人看不出来任何一丝不同。”赫莉娅自信道。
“没有副作用吗？”朱迪斯又问。
“有。”赫莉娅如实道出，她点了点脑袋，“你会丢失一部分的记忆。”
看着那虚影所做的事，朱迪斯恍然大悟，“留在这的，是我的一部分记忆，对吗？”
赫莉娅打了个响指，“正解。”
果然，她还是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不用多说什么，对方一下子就能懂，省了她不少口水呢。
虽然不清楚赫莉娅究竟是如何掌握这样逆天的魔法的，但朱迪斯却觉得她把他偷出去的计划未必完全不可行。
而且他隐约能感觉出来，赫莉娅在离开这段时间内，好像又变强了，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俨然与过往不同了，自己在面对她时，竟然会无端生出几分惧意来。
“那你带我走吧。”
朱迪斯最终还是没能抵住坏孩子的诱惑，决定骑上黄毛赫莉娅开来的鬼火跟人私奔。
还好赫莉娅没突然发神经来吹流氓哨，不然真就是鬼火少年拐带无知纯良少女……哦不，少男了。
“介意我看你的记忆吗？还是说你自己选，要留哪些下来比较保险，能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赫莉娅的手又摸上人家的后脑勺了，并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在拨弄他的发根，摸得人浑身痒痒的，绷着背都要展开棘背龙形态了，却也没挣开。
朱迪斯迅速在脑中把自己这短短二十年的经历过了一遍，怎么说呢，不算顺遂，不算成功，有过不少惋惜、遗憾与伤痛，可也并不悲哀。
至少，他出身名门望族，从出生起就拥有了普通人拼搏一辈子都可能无法得到的资源，如果他这样的人都要哭喊着说自己不幸福，那真是有无事呻吟，故作可怜的嫌疑了。
即便他的确不幸福。
而且，让别人阅览自己的记忆，这已经可以说得上是侵犯了他的隐私，给予了对方进入那个只属于他的房间的钥匙，以如今他和赫莉娅的关系，他真的可以这样做吗？真的可以将全部的信任给予她吗？
可赫莉娅对他们也并不坦诚，有的时候，即便赫莉娅就站在他眼前，站在他伸手可触的地方，他都能清楚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但他还是会觉得对方很遥远，很神秘，很模糊。
明明是帝国公主，亚伯拉罕皇室娇生惯养出的娇花，为什么会跑到如此遥远的北境，去卡特思学院学习魔法呢？
而且在贝莱依的假身份之下，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不像是伪装，反而更像是抛开身份后的真性情流露。
可这，俨然不像个合格的帝国公主啊？
以及她在此之后做的种种一切，每一件都透露着奇怪：她一个人是如何能击败曾经天空的霸主炎龙的？又是如何能如此精准地打击各个魔法世家，还不被抓到的？
就连她如今出现在这里，都非常之奇怪，因为他很清楚，如今的赫里斯家族驻地，就算称不上是铁桶一般，也绝非是能随意进出的。
更别说赫莉娅还是被通缉的对象。
还有刚刚她所展示的，抽取他人记忆凝作实体，他的确对记忆类的魔法有所耳闻，但没有哪一个强悍到如此地步，她又是从何学来的？
乍一看，以为自己和赫莉娅很亲近，是她的同伴与盟友，可实际上，是赫莉娅对他们再了解不过，而他们对她却是所知不多。
可即便如此，她却依旧拥有让人投之以信任的本事，这简直说不通。
就好比现在，他几乎是需要用自己的理性去克制想要任由对方摆弄自己的念头，感觉自己的身体本能在叫嚣，要自己无条件地臣服于眼前这个女人，要自己把心肝脾肺都剖出来献给她以示忠诚。
“赫莉娅。”朱迪斯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多动的赫莉娅这会儿已经晃到房间另一边去了到处扣扣了，听到朱迪斯喊她，才略带疑惑地看向他。
“嗯，怎么了？”
反应很快，听到自己的名字就立刻有了回应，这说明对方大概率是本人。
“你……你近来可好？”
朱迪斯选择了一个比较委婉的方式来试探对方，之前赫莉娅关心过他近况，如今他关心回去，并不会说无缘无故。
赫莉娅愣了愣，像是不清楚为什么话题突然跳到了这里，但随后状似平常地回道：“还不错，前几天刚从北境回来，去那边解决了一下事关性命的大事。”
她没有具体展开，因为觉得没必要，就算把北极乡那趟经历告诉了朱迪斯又如何，又不是说能解决什么问题，反而还会滋生更多的问题。
话音刚落，察觉到朱迪斯那忽的有些黯淡的眸光，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问了这个问题。
他们之间不过五步远的距离，不是伸手可及的近，也不是相隔千里的远，可他们只是彼此沉默地对视，就好像中间隔着一堵厚厚的壁障。
赫莉娅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主动走向了朱迪斯，伴随着距离的拉近，只听见她道：“朱迪斯，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
“我能说的我会说，不能说我就不会说，你想知道什么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更不清楚。”
“虽然我们之间的关系撑死只是一句朋友，我也清楚你们对我有很多问题但又不方便问，但我想说的是……”
“朋友之间可以不用这么别扭的，有时候直接一点，也不会怎么样。”
“你想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就直接问，你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就直接问，你想知道我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就直接问，懂吗？”
她站定在朱迪斯跟前，与他平视，好让他能够看清楚自己的眼睛，双手搭上他的肩膀，没有再多余的动作。
“就好比现在，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吗？”
赫莉娅的确自带一种威严，被她盯着会很有压力感，不自觉感到紧张不安，就像是下意识地把自己摆在了下位者的位置，而将赫莉娅视作为上位者敬畏着。
朱迪斯唇瓣几次开合，有很多想说的，却还是出于这样或那样的考量没有开口，而这个时候赫莉娅就讨厌他是个聪明人了，总是顾虑太多，每每说话都要带着几分试探与算计，让人头疼。
在赫莉娅愈发幽怨且宛若带着重力压过来的视线之下，朱迪斯好半天才憋出那么一句，有点跑题但没完全跑了的问题：
“我在想……你还是我之前所认识的那个贝莱依吗？”
“怎么可能还会是。”赫莉娅想都没想就回了，在朱迪斯误以为她是假扮的然后防备地向后退去时，又接了一句：“人都是会成长的啊，十五岁的我跟十八岁的我肯定不一样啊！”
“而且，你出身于魔法世家，周边都是魔法使，或许感受不大明显，但对于一般人而言，魔法，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于我而言，也同样如此。”
“所以在接触魔法后大变模样，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而且在那之后，不管是你，还是我，也都经历了更多，你难道敢说，你与从前别无二致吗？”
朱迪斯摇头，随即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像是吐槽又像是抱怨道：“可你也变得太多了点……”
赫莉娅咧嘴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
“女大十八变，女孩子十八岁之后就是会变化很大的！”
“更别说我的身份注定了我不可能永远保持天真无邪。”
“朱迪斯，珍惜现在的我吧，说不准到了以后，我会变成我自己都想象不出来的样子。”
“而那个时候，我希望我们还能如现在这般好好地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