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暖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夜深了,寒气打透了衣裳,一时间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她垂头从怀里拿出黎戎留给她的那一块墨玉令牌,抬眸,素白的手不带丝毫留恋,袖口轻扬,令牌便向着另外一个方向丢了出去:“这是你要的乌都兵权,一并给你。”
呯的一声,周遭空气再次安静了下来。
似乎,只剩下两人在无声的对视。谁都不曾动弹分毫。
萧远山唇色苍白,好一会儿,嘴唇轻启,艰涩开口:
“为什么?明明,他和你没关系。”
“没有为什么,他值得而已。”
姜暖之瞧着被萧远山钳制住,小小的瘦弱的少年。
她的平儿啊...
如今长大了不少。
但是她还记得他红着眼眶,满是冻疮的小手拿着屠刀,试图杀掉大黑,来给他的幼弟幼妹填饱肚子的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都颤了一下。
其实还有很多次。
他小小的肩膀被大大的麻袋压住的时候。
他跪下给赵修远磕头...
他默默的捡鸡粪。
红着小脸,抱着烤红薯吃的像是一只小松鼠,好似什么宝贝似的。
还有,屁大点的孩子,一本正经的坐在烛火旁给自己做衣裳,竟还做的那般合身...
还有,寒冬腊月里小小的人背着大大的书袋去学堂...可爱的不得了。
其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已经不再觉得平儿是书中的那个大反派,甚至,已经逐渐忘记了自己是在一本书里。
“值得...呵...值得...”
萧远山反复嚼着这两个字,踉跄了一步。恍惚间痴笑出声来。
“呵呵......只是值得...呵...哈哈...”
他长久的狂笑下,面容已经带了几分扭曲,笑的太久,久的叫人分不清他是在哭还是在笑...
“萧远山啊萧远山,还真是可笑,你一生所求不得的东西,她弃如敝履...可悲...可笑...”
地上,世人趋之若鹜的令牌,此时不曾有一人看过去。
萧远山面前,是寒风中立在那里,坦然的面目可憎的女子。
可是她们凭什么?
凭什么坦然的爱,坦然的不爱?
凭什么背叛了之后,还这般坦然?
她姜暖之凭什么?
当年的黎笙又凭什么?
话必,他视线落在面前那和黎笙近乎是如出一辙的平儿的眼睛上,眸子中带着几分旁人难以察觉的意味。
“好,我不杀他。”萧远山扯起嘴角来,下一秒,手指翻飞间,平儿右手见血,眼瞧着一个蛊虫眨眼间爬了进去。
“好了,如今,他同我生同生,死同死。”萧远山笑的越发诡异:“就看你们在杀掉我这个谋逆罪臣和他的命之间,如何选。”
“姜暖之,这次,你看值得不值得...”
萧远山的一番话,足以令面前几人皆是变了脸色。
“姜医师!”
“夫人!”
“暖姐姐!”
“少主!”
就在此时,周遭众人已经赶了过来。
“萧远山,如今你已经是穷途末路,还不束手就擒!”
驰蘅面色冷凝的呵道。
萧远山放眼望去,左右前后都已被人包围住,这些,曾经他所以为的蝼蚁们。当下,他饶有趣味的欣赏着面前姜暖之和玄庭两个难看的脸,还真是...精彩。
“今日,还真是齐全的很。”
他扯了扯嘴角,下一秒,怀里瓷瓶被他摔的粉碎。黑雾四散开来。
姜暖之瞳孔猛地一缩:“小心,是蛊毒!”
姜暖之见识过他那蛊毒的厉害,他这是想要今日在场所有人为他殉葬!
“住手!”
“快用火!”
萧远山看着面前混乱的样子,已经有人七窍流血的模样,嘴角勾起愉悦的笑意来。
“一起去吧,也算是黄泉路上有个伴...”
“唉...”
众人忙着避开铺天盖地的蛊毒的时候,一声叹息缓缓响起。
砰的一声,一个瓷瓶在萧远山周遭爆开,药粉四散,此前密密麻麻的蛊虫皆是像无力了一般,不再动作。
宫墙高耸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麻衣老者。
他身形清癯,仿佛与风雪融为一体,唯有一双眼,深邃如天穹星海。
此时,他都淡漠地看着场下沸腾的杀局。
“萧远山,二十载沉疴孽障,该是了结的时候了。”
尘埃落定,他踏雪而来。周遭众人纷纷避开了一条路。
萧远山看到来人,俊美面容扭曲了一瞬,眼中翻涌着复杂的叫人难以分辨的情绪:“景万宁!国师不参与朝争。你如今这是要帮着她们了?”
小老头负手看着面前的萧远山,眸子逐渐深远:“萧远山,你如今和当年诛灭的南疆祸世妖獠有何区别?”
很难想象,二十年前,那个笑容青涩天天跟着小黎笙后面跑的俊秀少年,如今会是这般模样。
“别用这样一副表情看着我。”
萧远山撇了一眼地面上已然全数死透了的蛊虫,满脸讽刺:“当年他们此番对我的时候,你不是冷眼旁观吗?怎么,如今轮到她姜暖之了,你就出来诛獠了?景万宁,你好生偏心啊!”
手下护法拾起来麒麟佩,此时双手向着小老头捧过来。
他接过来,瞧了一眼,擦干净上头的雪水,随后,在众人紧紧盯着的视线中,将那麒麟佩再次交付在姜暖之手中。
“麒麟佩今日易主,如今她便是我国师府少主。”
“我知你不甘,但我选她,是因她心中尚有苍生黎庶。她拿的起,放的下,守得住本心,困的住心中权欲。而非你,已经被仇恨怨念淹没的没有理智。”
萧远山此时红着眼眶,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小老头。
“哈哈哈...被背叛,被抛弃的是我,如今我恨,到是我的不对了?”
老国师到底再次长叹一口气:“天道昭彰,自有其衡。帝王失德,损国本气运。
而你,为私欲,为夺权,不惜血洗皇城,其罪当诛。萧远山,犯下的孽障,如今这番境地,不算冤枉了你。”
“诛我?哈哈哈!”萧远山狂笑,眼中最后一丝理智被彻底吞噬:“就凭你这行将就木的老东西?凭黎戎那远水?还是凭她这半吊子少主?或者是你们这一群蝼蚁?”
他猛地眯起眼睛来,声音尖利如枭啼:“禁军听令!杀!一个不留!皇城之内,凡活物,皆屠!”
然而,死寂。
山呼海啸的摄政王千岁并未响起。
萧远山怔楞了下,对上小老头那张平静的脸。
“我的蛊...你说过,这蛊无解的!”
“嗯,解了。”小老头垂眸:“近日,大抵是阿暖的药有用,倒是让我想起了很多事情...”
“国师府沉寂太久了,久到人会忘记很多事情。”
话音未落,他枯瘦的手指遥遥一点。
萧远山如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胸膛,整个人后退出去,狠狠撞在厚重的宫墙上,砖石碎裂!
眨眼间,平儿已经被他抱着回到了姜暖之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