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营帐内的烛火陆续熄灭,唯有主营帐还亮着微光,林霄正按着吴天翊的嘱托,细细清点护送楚端梦的队伍物资,帐外的风雪也似倦了般,渐渐收了声势,只余下细碎的雪粒落在营帐顶上,簌簌作响。
谁也未曾留意,营地西侧那处堆放粮草的矮棚后,一道黑影悄然掀开棚布 —— 正是换装后的吴天翊,他身着玄色劲装,外罩深色披风,将身形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
陆丰与王五等十名亲卫早已牵着战马候在暗处,战马的马蹄都裹着厚布,连呼吸都似被刻意压低,生怕惊扰了营中其他人。
“走!” 吴天翊低喝一声,翻身上马的动作干脆利落,陆丰等人紧随其后,十二匹战马排成一列,贴着营地边缘的阴影,缓缓向外移动。
待彻底驶出营地范围,吴天翊抬手一扬,亲卫们立即加速,马蹄踏过积雪的声响被夜色吞没,十二道身影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出,很快便化作几道模糊的黑影,消失在沉沉夜幕之中,只余下雪地上一串浅浅的蹄印,转瞬又被飘落的新雪覆盖,仿佛从未有人经过。
与此同时,营地另一侧的篝火旁,马三双手抱胸,望着吴天翊等人离去的方向,眉头皱得能拧出水来。
他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同样沉默的赵一,声音压得极低:“老赵,咱真就眼睁睁看着小王爷带那么点人走?我总觉得王五他们虽忠,可论应变不如你我,真遇着事了,能护得住小王爷吗?”
赵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刀,目光沉沉地扫过营中往来的兵士,缓缓开口:“马三,你忘了小王爷临别时的交代?”
“那些影卫明面上虽撤了,可谁能保证营里没藏着他们的细作?咱俩是小王爷身边最亲近的人,若是咱俩都跟着走了,营中只剩林霄将军护送先世子妃,有心人一看便知不对劲 —— 小王爷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策,不就彻底落了空?”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笃定:“你放心,小王爷向来谋定而后动,吉人自有天相。”
“咱如今最该做的,是守好营地,按小王爷的吩咐,明日一早跟着林将军护送先世子妃走明路,把声势做足,才能让小王爷那边更安全,别在这时候添乱!”
“哼,少在这装了!” 马三斜睨了他一眼,鄙夷地冷哼一声,“你方才盯着小王爷离去的方向,眉头皱得比我还紧,那操心的劲可没比我少半分!” 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掀帘走入一旁的偏帐。
马三说得没错,此刻赵一心里的担忧比谁都重 —— 他是少数知道全部内情的人,想要吴天翊性命的,从来不止那些影卫!
淮南王视小王爷为眼中钉,早派了杀手潜伏在沿途;北蛮恨小王爷先前击溃他们的大军,也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甚至朝堂上那些忌惮燕藩势力的官员,暗中也未必没有动作。
这些人,个个对小王爷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
可小王爷身边,算上陆丰也才十一名护卫,这点人手,要应对沿途未知的凶险,真的够吗?赵一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可他太了解自家小王爷了 —— 他从不是会拿自己性命赌运气的人,既然敢走这条路,定然早有后手。
而如今他能做的,唯有压下满心担忧,替小王爷守好这 “明路”,不让计划出半分差错。
夜色渐褪,东方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雪原上的寒风虽仍刺骨,却已少了几分深夜的凛冽。
吴天翊勒住缰绳,抬头望了眼天色,又侧耳听了听身后的动静 —— 一夜狂奔下来,他们早已远离了营地,身后既无追兵的马蹄声,也无多余的人影,周遭只有风雪掠过树林的呼啸。
他当即抬手一摆,沉声道:“停下,换装!”
十二匹战马应声停下,鼻息间喷出的白气在晨光中缓缓散开。
陆丰等人不敢怠慢,翻身下马时动作利落,迅速从马鞍旁的包袱里取出备好的衣物,朝着不远处的小树林快步走去。
这片树林不算茂密,却足够遮挡身形,恰好能避开沿途可能出现的眼线。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众人便从树林中走出,装束已与先前截然不同!
吴天翊褪去了玄色劲装,换上了一身素色长衫,外罩一件半旧的靛蓝布袍,腰间悬着一只深棕色的药箱 —— 药箱边角磨得发亮,上面还刻着简单的 “杏林” 二字,箱盖缝隙里隐约能看到露出的药草枝叶。
他头发用一根木簪束起,脸上特意抹了层浅灰,添了几分风尘仆仆的倦意,连眼神都收了往日的锐利,多了些郎中特有的温和沉稳,乍一看便像个常年跟着商队、走南闯北的游方郎中。
而陆丰等人则完全换了副模样:他们脱下甲胄,换上了镖师常穿的短打劲装 。
深褐色的衣料耐磨抗造,腰间束着宽腰带,上面别着短刀与哨子,肩头还搭着件厚实的黑色披风,披风下摆绣着一圈简单的祥云纹,既显干练,又符合镖师的身份。
每人背上都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货袋,袋口露出些许麻布的边角,看似装着货物,实则里面藏着贴身的兵器。
连战马都换了装扮,卸下精致鞍鞯,换上了镖队常用的硬木鞍,鞍旁挂着水壶与干粮袋,马蹄上的厚布虽已取下,却在蹄铁处裹了层麻布,走起路来少了几分清脆,多了些沉稳,活脱脱一支押送货物的镖师队伍。
吴天翊抬手理了理布袍的领口,又检查了药箱的搭扣,确认没有露出破绽,才对众人低声吩咐:“接下来我扮作随行的游方郎中,你们便是押送货物的镖师,对外只说要把一批药材送云安郡青石镇的药铺。”
“路上若遇人盘问,王五你出面应答,少言多听,别露了马脚!”
王五上前拱手一礼应道:“小王爷放心,卑职记着了!定不让人看出破绽!”
众人翻身上马,吴天翊故意落后半步,走在镖队中间,左手搭在药箱上,右手轻扶马鞍,姿态从容。
陆丰与王五则分走队伍两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完全是镖师护镖时的模样,一行人沿着林间小路缓缓前行,晨光透过树枝缝隙洒下,竟真像一支寻常的镖师队伍,正护送着货物赶路,与昨夜那支精锐亲卫的肃杀模样判若两人。
吴天翊勒着马走在队伍中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箱上的木纹,目光却落在前方蜿蜒的山路尽头 —— 他此刻要去的青石镇,正是通往云安郡的必经之地。
旁人只当他改道是为了避开追杀,却不知他心中早已另有盘算,而这盘算的核心,便是云安郡!
其实吴天翊之所以绕路往云安郡方向走,并非临时起意。
他早从燕藩的卷宗里得知,云安郡虽名头不显,却是大乾境内最大的铁矿产地,郡内山脉连绵,地下藏着数不尽的铁矿脉,大乾半数以上的铁器锻造原料,皆出自这里。
更重要的是,云安郡是端木世家的根基所在 —— 那端木家世代以铁矿开采与冶炼为业,不仅掌控着云安郡的铁矿命脉,还私下养着数千擅长锻造的工匠,连军中不少制式兵器的锻造,都要仰仗端木家的铁矿供应,说是 “以铁立家、以铁掌权”,半点不夸张。
这般手握资源、根基深厚的世家,远比朝堂上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官员难对付。
端木家看似臣服于大乾皇室,实则在云安郡内自成一派,郡丞、县尉等官职多是其族人与亲信,连皇室派去的官员,也得看端木家的脸色行事。
吴天翊深知,要在乱世中稳固燕藩,光有兵力远远不够,还得有充足的铁器与粮草 —— 而云安郡的铁矿,便是他必须争取的资源。
可端木家经营云安郡数十年,早已是 “铁桶一块”,想要从他们手中分走一杯羹,甚至让其为燕藩所用,无异于与虎谋皮,这也是为何吴天翊会将端木家视作 “最难搞定的世家!”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目光收回,看向身旁警惕巡视的陆丰,心里却已开始盘算:此次借改道之机靠近云安郡,正好能暗中探查端木家的虚实,若能找到突破口,便是为燕藩添了一大助力!
可若是稍有不慎,惊动了端木家,怕是会引火烧身。前路未卜,他只能步步为营,半点不敢大意。
一行人就这样昼伏夜行,遇村镇便绕路,逢关卡便由王五扮作镖头应答,靠着 “护送药材去青石镇” 的说辞,一路走走停停,竟真的有惊无险地避过了十余次盘问。
十二天的急赶慢赶,脚下的路渐渐从林间小道变成了田间土路,远处的山峦也愈发连绵 —— 云安郡的地界,已近在眼前。
可这十二天里的所见所闻,却让吴天翊那颗本就紧绷的心,一点点沉到了谷底。
他自穿越而来,虽也见过燕藩的贫苦百姓,却从未想过,大乾腹地的底层民生,竟难到了这般地步!
他带着这般心绪沉重间,一行人终于踏入了云安郡地界,临近郡内的 “石和县” 近郊时,前方尘土飞扬,一支官兵队伍迎面而来。
吴天翊下意识抬手示意众人放缓脚步,只见官兵们身着皂色制服,手持长枪,面色严肃地押着一队囚徒,队伍里的人全穿着灰扑扑的粗布囚服,衣料单薄破旧,有的还沾着泥土与血污,一看便经受过不少磋磨。
队伍最前,十来个青壮男子双手被沉重的铁镣锁住,脚踝上的镣铐磨得裤脚破烂,每走一步都发出 “哗啦” 的刺耳声响。
后面跟着的妇孺与女子,虽未戴镣铐,却也被官兵用绳索串联着,眼神里满是惶恐与绝望,发髻散乱,连身上仅有的首饰都被搜走,显然是落难的官眷模样。
忽然,队伍中间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踉跄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
这老者身形佝偻,囚服下的脊背却仍透着几分往日的挺拔,吴天翊看清他面容的瞬间,瞳孔骤然一缩 —— 竟是曾与他在陈家村有过一面之交的北地郡郡守周正,周墨弦!
周正本就年迈,此刻摔倒在地,挣扎了几次都没能起身,剧烈的咳嗽让他浑身颤抖,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血迹。
“爷爷!” 队伍里顿时响起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快步冲上前,正是周正的孙女周可馨!
紧接着,两个穿着同样囚服的妇人也急得红了眼,正是周正的夫人周林氏与儿媳周陈氏,她们不顾官兵的推搡,想弯腰去扶。
“都给我站住!” 领头的官兵校尉厉声喝道,长枪一横拦住众人,“一群戴罪之人,还敢放肆!”
“这老东西自己摔的,死不了就赶紧起来走,耽误了押送时辰,仔细你们的皮!”
说罢,他还抬脚踢了踢周正身边的尘土,眼神里满是轻蔑。
“周大人!” 那十来个戴镣铐的青壮男子中,其中一个壮汉率先红着眼嘶吼起来。
其余几个人也跟着高声呼喊,铁镣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他们挣扎着想要冲破官兵的阻拦,却被身后的押送士卒死死按住。
周正喘息着抬头,浑浊的眼中满是悲愤,却连怒斥的力气都没有,此时的吴天翊在他们旁边看得真切,指节不自觉攥紧 !
他心中翻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疑惑 —— 周正身为原北地郡郡守,辖地与云安郡隔着万水千山,既无公务牵连,也无亲属旧友在此扎根,即便真有过失获罪,按大乾律法也该由北地按察使司审理,为何会被押往这千里之外的陌生之地?
而他一家老小,又究竟犯了何等滔天大罪,要遭此株连之祸?
吴天翊的眉头紧紧皱起,眉心拧出一道深深的纹路,心底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藤蔓般疯长 —— 周正的案子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若背后牵扯的是其他什么势力,那他此次隐匿行踪、探查端木家的计划,恐怕从踏入这片土地开始,就已悄然卷入一场看不见的暗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