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铜壶滴漏的声响惊破紫微城的死寂,吴天翊身着玄色亲王吉服,玉带钩上的狼首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带着亲卫马三准时立在椒房殿外的汉白玉阶前。
檐角宫灯次第亮起,暖黄光晕落在他肩头,却化不开眉骨间凝着的霜雪。
马三垂手立在半步之后,掌心贴着袖中短刀,目光扫过廊下二十四名带甲宫卫 —— 人人腰悬金吞口绣春刀,刀柄缠裹明黄绫缎,鎏金鞘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吴天翊仰头望着椒房殿飞檐上凝结的冰棱,指尖碾过腰间狼首玉佩的纹路,忽然轻笑出声,声线里裹着北疆特有的沙砾感,惊起檐下栖息的寒雀。
此时一名金吾卫踏碎阶前薄冰走来,胸前麒麟补子在风雪中绷得笔挺,腰间仪卫刀的明黄绫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请世子在此稍候,末将入内通传!” 他抱拳行礼,甲胄相撞声惊破暮色,却掩不住吴天翊袖中狼首哨轻轻擦过锦缎的细碎响动。
吴天翊微微颔首,冠带流苏垂落如帘,遮住他望向殿内的目光。
檐角铜铃又响了,这次混着远处更夫敲梆子的声音 —— 戌时三刻已过,他转身看向刑部大牢眉头微微一皱。
“世子,请!” 快步走来的金吾卫打断思绪,他轻笑一声,随侍卫入殿。
当马三抬步欲随吴天翊踏入大殿时,鎏金门槛前的金吾卫猛然横刀拦下,刀鞘上的明黄绫缎扫过他的甲胄:“亲卫止步,殿内不许带刀!”
马三瞳孔骤缩,手按刀柄正要发作,却听见吴天翊转身时玉佩轻响对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马三喉头滚过未出口的辩驳,转头狠狠瞪向金吾卫,便站于门侧。
吴天翊迈步走进殿内,就见椒房殿内鎏金烛台高烧,二十四盏羊脂玉灯将殿内照得恍若白昼。
他看了一下四周,却未见皇太后,眉头微微一皱,正当吴天翊觉得奇怪的时候,忽然听见环佩声响。
一名身着葱绿宫装的女官款步上前,头上金步摇缀着九颗东珠,她走到吴天翊嫣然一笑便屈膝一福身。
“世子万安,”她垂眸避开吴天翊的目光,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太后已在后花园摆了‘踏雪宴’,请世子移驾!”
吴天翊并未多想,只是微微颔首,随女官出殿。
沿九曲花廊而行,廊下太监突然高声喊道 “贵客到”,惊起檐角积雪。
朱红廊柱在夜色中泛着温润的光,女官提着琉璃灯在前引路,光影将她的宫装剪影投在雪地上,恍若浮动的水墨画。
转过三重月洞门,太液池冰面铺着碎金箔,在月光下粼粼如星。
远处假山上的松鹤亭透出暖黄灯火,亭角冰棱垂挂,每道冰棱下都系着小铃铛,随风发出清越声响。
女官驻足侧身:“世子请看,太后与诸位小姐已在亭中相候!”
雪松林间,吴天翊踩过积雪,靴底碾碎一枚冻僵的红梅,顺着那女官手指的地方,他抬眼望见亭内景象:太后端坐在鎏金圈椅上,周身环着十数名妙龄女子,皆着华服、簪鲜花,正围炉笑谈。
暖炉炭火映得她们面颊飞红,琉璃盏中酒液晃出细碎波光,倒比檐角冰棱更璀璨些。
吴天翊脚步微顿,眉峰轻蹙,忽然想起这个时代的礼法规矩:未及弱冠、尚未议亲的儿郎,不宜与内眷过从甚密。
何况亭中诸位贵女皆待字闺中,若贸然大步踏入,恐落得 “登徒子”“轻薄儿” 的话柄,于己于彼皆有不妥。
此时的吴天翊低下头暗自思忖起来“这其中是不是有老妖婆的阴谋在内?难道她是想借闺阁闲话构陷自己行事孟浪?还是……”
想到这里,他眉峰压得更低,任由雪粒子扑打肩头,却不承想,这副沉吟模样竟让身旁女官会错了意。
云锦本是新近取代莲心的掌事女官,素日见惯了宗室子弟调笑内眷的浪荡做派,此刻见吴天翊身长玉立却目不斜视,连指尖都规规矩矩按在玉佩上,竟生出几分清正端方之感。
她微微抿唇,垂下的袖中指尖无意识绞着帕子,忽觉这北疆来的世子,倒比京中那些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顺眼许多。
“世子,请!” 女官云锦的催促声打断思绪。
吴天翊无奈地深吸一口气,任由雪粒子灌进喉间,凉得他胸腔发紧。
当他抬步踏入亭中时,靴底碾碎的松针散发出清苦气息,混着暖炉的炭火味,愈发令人烦躁。
他径直走到太后面前,长身玉立如青松挺秀,惹得亭内女子们纷纷交头接耳、掩口而笑。
“谢太后赐宴!” 吴天翊抱拳深揖,墨色广袖垂落如松枝覆雪,目光微敛避开环亭丽影。
徐瑶攥着茜香罗帕的手微微发颤,眼波流转间尽是惊叹 —— 原以为北疆世子是粗鄙武夫,却不想这般丰神俊朗。
他眉峰如刀裁云岫,鼻梁挺若雁门关楼,连抱拳时袖口褪下三寸露出的腕骨,都覆着层薄茧,青白色肌理间透着北疆风雪雕琢的冷硬,恰似她案头那柄断纹古琴,虽蒙尘却难掩风骨。
这时又听吴天翊低着头继续说道“臣久居北疆,于中原宴饮仪轨多有疏失,唯恐唐突了诸位贵女,还望太后海涵!”
太后端坐鎏金圈椅,腰背绷如弓弦,面上堆起慈蔼笑意,眼角却凝着细针般的打量。
她望着少年棱角如刀削的下颌线,瞧那被风雪洇红的耳尖在烛火下泛着薄光,忽然轻抬金镶玉护甲,掩唇笑道:“翊哥儿这话说得生分了,哀家瞧你行止端方,可比京中那些浮浪子弟强出十倍去!”
太傅李崇年的孙女李若璃愣愣望着他腰间晃动的狼首玉佩,直到徐瑶轻轻推她,才惊觉自己失礼,忙低头抚弄蹙金绣的裙角。
其他贵女亦皆如此 —— 或偷瞄他被风雪打湿后微蜷的睫毛,或盯着他玄色劲装下若隐若现的劲瘦腰肢,连向来端方持重的淑妃侄女任瑶,耳尖都泛起了薄红。
“不惯中原礼数?” 太后笑意更深,抬手示意徐瑶斟酒,鎏金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哀家瞧你这礼数,比京中那些混世魔王强多了!既是家宴,无需拘泥小节 ——”
吴天翊抬眼扫过亭内五双暗藏期待的目光,忽觉喉间雪粒子的凉意尚未褪尽,他实在不明白这场宴席这老妖婆到底给他摆了什么样的鸿门宴!
他朝旁站的宫女微颔首,在对方指引下走向太后下首左侧的鎏金杌凳 —— 那位置比诸位贵女的坐席略高半尺,看似尊荣,实则恰在太后目光可及之处,如被圈进牢笼的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