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众人说说笑笑就穿过九曲回廊,垂花门两侧的汉白玉石狮披着金箔夕阳,衔着的夜明珠在暮色中泛起微光。
栖梧院的匾额悬于月洞门上,乌木镶银丝的字体写着 “凤栖梧”,檐角垂下的鲛绡纱帘随风轻扬,隐约透出院内碧水环绕的景致。
踏入院内,脚下是青石板拼就的缠枝莲纹,缝隙里嵌着碎玉,在夕照下闪着细碎银光。
临湖花廊九曲回环,廊柱皆刷着朱漆,柱头雕着衔珠凤凰,彩绘的梁枋上绘着百鸟朝凤图,金粉勾勒的羽翼仿佛随时要振翅飞出。
湖面倒映着花廊的影子,几尾红鲤衔着落花游过,惊起满湖碎金。
最妙的是临湖的大窗,整面墙皆是可折叠的雕花槅扇,此时半开着,晚风卷着茉莉香拂入,纱帘轻舞间,可见对岸的柳影婆娑,湖心亭的琉璃瓦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媚娘跨过月洞门的瞬间,足尖猛地顿在青石板上。
她的睫毛剧烈颤动,像受惊的蝶翼,眼底映着廊下悬挂的琉璃风灯 —— 暖黄的光透过镂空花鸟纹,在她脸颊上织出细碎的金斑,连带着瞳孔里的倒影都碎成了闪烁的星子。
虽然她能够猜想到王府的豪华,却未料跨过月洞门的刹那,整个人竟像跌进了流光织就的梦境。
琉璃风灯在廊下排成星河,暖黄的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金粉,连呼吸都染上了雪松香与茉莉香的缠绵。
当目光掠过临湖大窗时,她听见自己胸腔里发出一声细碎的抽气 —— 湖面的碎金与天上的星子正在暮色中私语,被晚风揉成了一整块会流动的绸缎,而她们,正站在这绸缎的褶皱里。
“太美了……”媚娘不自觉地喊了出来,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在波斯毯上的柳絮,尾音却被喉间的惊叹扯得发颤。
此时已经从吴天翊身上下来的小芸儿忽然拽了拽她的衣袖,指向博古架上旋转的走马灯,木片雕的凤凰正展开翅膀,投在墙上的影子恰好落在她发间。
媚娘摸了摸鬓角,触到的不是边塞的粗布头巾,而是吴天翊硬塞给她的珍珠发夹,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发颤,像要把这满室的璀璨都抖落下来。
站在媚娘后面的陈翠兰小嘴一扬,想起初入王府时,自己也曾像只被惊飞的麻雀,瞪圆眼睛盯着九曲回廊和汉白玉拱桥,连走路都忘了抬脚。
此刻看着媚娘微微颤抖的指尖抚过金丝楠木博古架,她藏在广袖里的手悄悄掐了把掌心,硬是憋住笑。
唇角的梨涡却不听话地陷下去,眼底漫出狡黠的光 —— 她的揽月阁可比这栖梧院多了半人高的翡翠屏风,就连窗棂上的鲛绡纱都绣着会发光的夜明珠。
“怎么样?” 陈翠兰故意晃了晃腕间的鎏金镯子,让叮当声响惊飞廊下的画眉鸟,“栖梧院虽好,可比起俺院子里会转的八宝琉璃灯,到底是缺了点灵气!”
她凑近媚娘耳畔,温热的气息扫过对方泛红的耳尖,“等明日,俺带你去看揽月阁的荷塘,夜里月光落进池子里,能把人的影子都染成碎银子呢。”
说着又瞥了眼吴天翊,见他正弯腰给小芸儿摘鬓边的柳絮,突然伸手戳了戳媚娘发间歪斜的胡杨木簪,“不过你这簪子倒是有趣,比俺那些金钗都稀罕!”
“媚娘姐!” 她突然拔高嗓门,胸脯上的鎏金璎珞跟着晃出细碎金光,“赶明儿到俺揽月阁去!首饰匣子随你挑,你放心俺现在是有钱人啦!” 说着故意挺了挺胸,锦缎襦裙下的弧度把吴天翊的目光都晃得偏了偏。
随即她又看了看旁边的吴天翊傲娇地喊道“大不了,俺再让呆子买几件!嘿嘿!”
这时媚娘笑着低下头,轻轻说道“谢谢你,翠兰妹妹,这胡杨木簪是我娘临终前留给我的!”
陈翠兰的笑容蓦地僵在脸上,看着媚娘发间的木簪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忽然想起自己藏在妆奁最底层的银锁 —— 那是她爹用卖包子的钱打的,锁面上的 “长命百岁” 早被磨得模糊。
她喉间动了动,伸手替媚娘扶正簪子,指尖却比刚才轻了十倍:“以后我给你打个金镶玉的,把这木簪嵌在里头,这样就能保它万万年了!”
吴天翊看着这两个女人相处竟然如此和睦,这是他所料未及的,其他的人不说,这母老虎咋可能这么好说话呢?
难道是她不知道自己和媚娘的关系吗?
于是他慢慢地挪到陈杨氏身边,俯下身在陈杨氏的耳边轻轻问道“奶奶,翠兰姐是不知道媚娘的事吗?”
“咋不知道?你那天写信回来,俺就让翠姑念了一遍!而且你回来前俺还跟她念了一宿!咋啦?”陈杨氏有些莫名其妙起来。
“哦,哦,没事,没事!俺就是觉得怪怪的!”吴天翊赶忙尴尬应道。
“咋怪怪的,哪怪啦?”陈杨氏这下更感觉奇怪,她一边看着陈翠兰一边问道。
看到陈杨氏一直追问的情况下,吴天翊只得弱弱地应道“奶奶,俺就觉得翠兰姐咋没打俺?您忘了,上次翠姑的事,俺就差点被她吃了!”
陈杨氏一听顿时大笑起来,她拍着吴天翊的肩膀佯怒道“咋啦,兰儿不欺负你,你不舒服呀!真是的,你呀放心!多娶几个媳妇,奶奶趁还能动,可以帮你带带!”
“至于其他的,你放心,有奶奶在,看谁敢胡说!”陈杨氏拍着胸脯保证道。
“奶奶,你跟呆子在说啥?咱带媚娘到俺院子玩哈!”这时陈翠兰正拉着媚娘的手往外走。
“去吧!去吧!就你爱显摆!”陈杨氏摆了摆手佯怒道。
这时就看院外杨翠姑走了进来,她对着陈杨氏和吴天翊一礼道“奶奶,王爷让俺来喊翊哥儿,说让翊哥儿到书房寻他!”
吴天翊一听自家老爷子找,于是转头对陈杨氏说道“奶奶,那俺去去就来!”
说着就要往外走,这时陈杨氏对着他后背喊道“翊哥儿,记得换件衣服再去!”
“翠姑,你去喊住他!唉,这孩子咋毛毛糙糙的!真让人担心!”
杨翠姑点了点头就往外走去……
也许对于吴天翊来说,跟陈杨氏她们显得自在些!
这种自在无关辈分长幼,没有主仆间的晨昏定省,没有宗亲间的虚与委蛇。
无论是陈杨氏的农家老太的朴实,还是陈翠兰的骂声里裹着滚烫的关切,就连杨翠姑替他打圆场时,眼角眉梢都染着几分 “自家孩子自家宠” 的纵容。
在她们面前,他可以大大方方地露出铠甲下的伤疤,听陈杨氏边骂 “作死” 边替他敷药,也能嬉皮笑脸地接过陈翠兰扔来的脏衣服,任她抱怨 “银甲擦得比你脸还亮,衣裳却穿得像叫花子”。
这种 “随便”不必刻意迎合,不必揣度心思,比起王府里的金规玉矩,这种能互相揪着辫子笑骂的烟火气,才是他藏在铠甲深处的、最柔软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