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他变成兽类形态后体型很庞大,温迎是拎不动他的。
不过他很配合,被扼住命运的咽喉,也毫不挣扎,顺从地跟着温迎走。
进到帐篷里,温迎迅速拉好拉链,扳过他的脑袋让他跟自己对视。
“你刚才是故意的吧。”她用陈述的口吻。
回应她的依旧是一双清澈的眼眸,白狼仰头,望向她的眼神懵懂,那副模样,别提多乖巧了。
温迎表情未变。
她一看就知道他是装出来的乖顺,什么乖巧听话懂事,都是表象,这只狼实则心机得很,她已经看穿他了。
但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免得他误以为她火气全消,脾气很好,趁她不备更加顺着杆子往上爬。
温迎打量他几秒钟,忽而伸出手。
他的耳朵下意识往后耷拉,有些警惕似的,温迎冷酷地捏住了他的两边脸颊,蹂躏拉扯,把他的脸捏得近乎变形。
白狼小声地哼唧,像是被捏痛了,却没有躲开,任由她折腾自己,直到温迎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耳后的软骨。
那只立起的兽耳先是僵直了一瞬,随即不受控地抖了抖,避开了她的触碰。
温迎面色很不好地眯起眼睛,他越闪躲,她偏要拽住那只耳朵。
和其它部位不同,他耳根后面的这层绒毛更加柔软,像是短短的蒲公英,跟随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他喉咙里又发出那种似痛非痛的呜咽,呼吸紊乱起来,像是想要她松开。
温迎揪着他的耳朵,觉得指腹底下的体温在急剧变烫。
他突然失控,再次变成了人形。
贴在温迎掌心里的变成了一颗人类的脑袋,他眼睛湿润,连睫毛都一簇簇地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瞳孔微微睁圆。
温迎注意到,他脸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
不知是被她捏红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帐篷外面传来红发男子的大呼小叫:“妈妈,影子!变成一个人了!”
紧随其后的是席缘的恐吓训斥,温迎眼疾手快,关闭了灯盏。
“温迎,你睡了吗?”席缘的声音离得很近,似乎就在门口。
“嗯。”温迎清了清嗓子,说,“准备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好,有事情及时叫我啊。”席缘叮嘱了一句,也钻进自己的帐篷。
温迎等了片刻,周围安静下来,她对上黑暗里明亮无比的眼睛。
“你怎么总是变来变去的。”她怀疑地问,“该不会是哪个零件坏掉了吧。”
“没有坏。”他低低地开口,像是有些难以启齿,隔了几秒才解释,“耳朵后面……比较敏感。”
温迎哦了一声,微妙地沉默下来。
她在黑暗中摸索睡袋,失去灯光的空间伸手不见五指,她摸索了半天,没摸到睡袋,倒是攥住了一堆毛绒绒的什么。
“你摸到的是我的尾巴。”面前的人轻声提醒。
温迎若无其事地撒手:“摸错了。”
“嗯,我知道。”耳边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说,“睡袋在这里,已经铺好了,你想现在睡,还是等一会?”
温迎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回答“现在”,果断地脱掉外套。
他顺势接过,仗着良好的夜视能力把它叠得整齐,放在一边。
温迎躺下来,尽管什么都看不见,她依旧能感受到在自己脸上来回逡巡的目光。
“你别盯着我看。”她不冷不热地强调,“会睡不着。”
“好的。”他听话地将视线移开。
温迎挑不出刺了,不再吭声,把睡袋往上拉了拉,背对着他闭上眼睛。
他在她身边静静地守候,没过几分钟,温迎的呼吸变得平稳,在睡梦中无知无觉地翻了个身,面朝着他。
他恪守着温迎睡前立下的规则,以每三十秒一次的频率低头,只看一眼,就克制地收回视线,以防把她吵醒。
但她没有醒。
他落在那张恬静面孔的目光无法自抑地更加放肆了些,在万籁俱寂中,一寸一寸无声地描摹她眉眼的轮廓。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红发男子又开始闹腾,大声嚷嚷“好渴好渴,妈妈给我倒水”。
实在是有点吵闹,于是他起身,到外面巡视了一圈。
红发男子遭到震慑,唯唯诺诺地闭上嘴,自己找了瓶水喝,又连滚带爬地钻回睡袋,没敢再出声。
他悄无声息地返回帐篷。
温迎迷迷瞪瞪,眼睛睁开一条缝。
他以为是自己吵醒了她,垂着头走过去等候发落,她却伸出一只手臂,在黑暗里摸索起来。
那只手握住了他的尾巴末梢,不动弹了,手的主人也重新闭上眼睛,熟睡过去。
随着她平缓的呼吸,他僵硬绷紧的脊背渐渐放松。
帐篷内的空间不算太大,容纳一人绰绰有余,但如果是两个人躺在一起,就有些狭窄了。
他变回兽形,狼尾从温迎的指间滑走一瞬,随即,他轻轻含着她的手指,把她的手放回自己的尾巴上面。
温迎在睡梦中自动攥住那团蓬松的尾巴,沿着光滑柔顺的皮毛胡乱捋了捋。
他缓慢地吐息。
那阵触电般的感觉消散殆尽之后,他伏低身子,卧在她身边,用自己的身躯把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圈住。
那颗狼脑袋搭在了她的胳膊旁边,鼻尖若有似无地贴着她的手腕内侧,呼吸浅得几不可闻。
他就这样,静默地守了她一整夜。
–
走完全部的剧情还需要六天,接下来的六天,温迎和席缘都在帐篷里度过。
汽车后备箱的物资充足,她们吃喝不愁,甚至还拿出过烧烤架,尝试着做了一次烧烤,露营似的。
此处其实风景很美,除开远处房屋内时不时响起的鬼吼鬼叫,和因为被剧情控制,一个接着一个爬上山顶往下跳的村民,这趟异世界的旅程还算惬意。
偶尔,红发男子会直直盯着乍然刷新在石头上面的血迹,被吓得嗷嗷大哭。
席缘被他哭烦了,也曾试图阻止过那些跳崖自杀的村民,但意料之中的,没有一个人理会她们。
不断有人精神崩溃,站在悬崖边结束自己的生命,山下的尸体堆积得越来越高,又在第二个白天到来时被清扫干净。
饶是清楚这里只是虚拟世界,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她们也在目睹一个又一个的角色死亡之后,逐渐感到不是滋味。
“要是你没有过来找我……”席缘半开玩笑着讲道,“恐怕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们一样,彻底被击垮心理防线,站在很高的地方往下跳吧。”
“没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还剩最后一段剧情,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温迎说。
席缘笑了笑,说“是啊”,看向她身侧,又说:“只可惜不能把它一起带出去,这几天它忙前忙后的,帮了我们不少忙呢,要是灵宠也能跟到现实中就好了。”
温迎侧头看了眼趴在自己身边的白狼。
他若有所感,耳朵动了动,也朝她看去,支起身子将脑袋斜斜地靠在她腿边。
“那样的话,就相当于拥有了一个超级金手指,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直接财富自由,再也不需要给安全局卖命了。”席缘还在憧憬地碎碎念。
超级金手指?
温迎脑中倏地闪过一连串画面,什么跑车基金股票……
……不会吧?
她低头,又看了他一眼。
白狼晃悠了下尾巴,眼神询问她想要什么,是饿了还是渴了,需要食物还是衣服?
温迎抿了抿嘴角,突然觉得,等出去之后,某个家伙必须坦白的事项又多了一条。
最后一段剧情结束的时候,正值黄昏。
天际线像被夕阳晕染般,变得模糊,远远看去,像是一堆斑斓的马赛克。
这个由电影短暂支撑起来的融合世界就要崩塌了。
白狼按照温迎的要求,先把席缘和红发男子传送到不夜城中心区。
他传送的方式亦按照她的规划来,开满野花的草地上凭空出现一扇门,推开那扇门,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席缘和红发男子离开后,第二扇门出现在草坡上面。
温迎走过去,白狼立在原处,静静注视她的背影。
周围的一切都在以极快的速度化作碎片时,如同一场梦境的消弭。
他突然产生一种难言的不安。
走出这扇门以后,她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待他?
她离开之后,还会再回来吗?
这只是一场电子的梦境,他清楚地知晓自己的所思所念皆是妄想,虚拟世界放大了他的欲望,又或者,那份卑劣的心思一直存在于他的身躯,那颗心脏里。
怪物也是会变得贪婪的。
他曾以为在她身边充当一个幻影就足够,然而,度过或许在温迎看来并不美好的七天之后,他愈发地不再满足。
他开始渴望真实的触碰,而这种真实的触碰,只能存在于她眼前的虚假中。
温迎走到了那扇门前,他看着她握住门把手,缄默不言。
尽管那份渴望还在血管里灼烧。
但此时此刻,他更希望实现她的愿望。
他更想顺从她的心意,给她自由。
即便自由的代价是她不再回头,他也心甘情愿,化作她身边一个默默守护的虚影。
但她……
为什么会回头?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以人类的形态,垂下眼眸。
温迎瞅着他,口中是故作不悦的抱怨:“等了你半天了,也不跟上来,你不是说过会一直跟着我,怎么赶都赶不走的吗?”
其实他没有说过这句话。
但他无数次地想过,不清楚她是怎么知道的,或许是她记混淆了,又或许……
他有点不敢再继续幻想下去。
世界在崩塌。
他分不清到底是惶恐还是甜蜜,缓缓抬起手臂,然后紧紧抱住了她,头颅低垂,将湿润的眉眼抵在了她的肩侧。
那扇门闪烁了一下。
不知何时滑落的一滴眼泪,随万千碎片飞扬,消散在了空气中。
–
温迎从全息仓中坐起。
其他人早就已经完成了任务,室内空空荡荡,只有席缘在旁边等她,在她醒来的刹那,扑过来抱住了她。
“你怎么这么慢!”
“这不是出来了嘛。”温迎拍了拍席缘的后背,视野中,戴在手腕的那条手链泛着微光,像在悄悄提示着什么。
她忽而觉得自己的口袋中多出一样硬邦邦的东西,伸手一摸,那部手机安静地躺在兜里,没等她去寻找,就失而复得。
温迎很想立马打开AI对话框,找他问一大堆问题。
但她佩戴的感应装置跳出了弹窗,显出一行冰冷文字:【觉醒体219号﹣黛莉娅 状态:已关押 审判倒计时:29min 59s。】
距离“审判”只剩下最后半个小时了。
待在融合世界的七天太过真实,温迎近乎忘记了自己的“任务”。
她没有思考太久,决定先去医院一趟,有些事情,她必须弄明白。
温迎没有告诉席缘自己的手机已经自动回到了她口袋,依旧以找手机为借口,打算出门。
“这个时间点吗?”席缘面色带了几分纠结,也站起身,“我和你一起吧。”
温迎婉言谢绝了她。
席缘陪同她一起的意愿十分坚决,温迎想了想,笑着说:“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帮我把我的那份报告给写了吧?”
席缘还想说些什么,几经犹豫,还是叹了口气,说“好吧”:“你注意安全。”
温迎坐上跑车,开启自动驾驶的同时,副驾多出了一道人影。
看惯了他长着兽耳的模样,此刻见他以平常人类的面貌出现,身体还是半透明的,她突然有些不太习惯。
“怎么了?”他看起来也有点不自然,即便没有实体,仍旧曲起手指,往自己的面颊碰了碰,“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温迎摇摇头,说“没什么”,紧接着跟他说起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我准备去见一个叫黛莉娅的人,你应该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之前在阿尔法国,你也见过她。”
他犹疑地顿住。
“她现在被安置在军区医院做治疗,不过那里守卫森严,通往医院的那条路监控也众多。”温迎问,“我需要你帮我修改监控画面,顺便带我避开守卫,能做到吗?”
这句话不知是触到了他的哪一个点,他点了点头,表情松动,甚至连嘴角都不怎么明显地扬起弧度:“好,我现在就带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