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牢一样的日子又过了许久。
一成不变的生活几乎能磨掉一个人所有的锐利,好在时淮对时间的耐受性早已脱离人的范畴。
也多亏了那扇占据了大半面墙的落地窗,他能勉强通过日夜交替来判断时间。
“好无聊。”时淮背靠着玻璃仿佛下一秒就能吊死在窗边。
他一直期盼着能搅动死水的那根搅屎棍,好像不太给力。
一只手忽然搭上时淮的肩膀:“那我带你出去走走?”
时淮拍开那只手,用眼神回答了白兰的问题。
莫挨老子。
“真可惜。”白兰甩了甩被拍疼的手。
是错觉吗?
体内的火焰完全没有被牵动的感觉,时淮的状态也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那天若隐若现的恶意与防备就仿佛昙花一现。
与其说时淮被他困在这里无所事事,不如说时淮在故意重复着相同的日常。
对他保持着相同的疏离,每天都蜗居在沙发的角落,望着同一片天空,却不曾升起过离开的念头。
天黑闭眼,天亮醒来,日复一日。
对时淮的研究也陷入僵局,最后被总结为一句坚决的“不可能”。
就连白兰也差点觉得自己就要对时淮丧失兴趣了。
探究的目光落在时淮身上,时淮只当他不存在。
白兰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天空。
说实话,外面没什么好看的,也不知道时淮透过单一的景色能看到什么。
“时酱真的一点在乎的东西都没有吗?”他学着时淮的样子靠在玻璃上,“还是说你在等谁?”
时淮的视线很少放在室内,总是望着遥不可及的远方,心似乎也脱离了身体。
这样的状态,除了等待,白兰想不到别的词来形容。
时淮看向他时,那双眼睛里没有欢喜也没有厌烦,更没有身处牢笼时的困扰。
白兰忍不住冲着那双眼睛笑了笑:“问你一个问题。”
“在时酱眼里……”他的笑容很浅,言语间似乎透露着认真,“我是什么样的?”
时淮反问:“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的?”
“居然把问题丢回来吗?真狡猾。”白兰像个小孩子一样鼓起腮帮子,但很快又笑眯眯地回答起时淮,“我眼里的时酱是独一无二的哦。”
“嗯。”时淮点点头。
“嗯……?”白兰歪着头。
时淮的目光上移:“你也一样。”
在手里扁了又圆,最后被搓成皱巴巴一团丢不远处的进垃圾桶。
“时酱不要把狡猾贯彻到底啊。”白兰看上去有些不满,“连答案也复制粘贴,也太敷衍了。”
他刚刚可是难得的认真了一回,不管是问题还是回答,他都很认真地思考过了。
就是因为这份独一无二,他才会想方设法从别的世界把时淮捞过来。
结果时淮一直表现得平淡无奇,让他都感觉到扫兴了。
“安静。”简短的词语从时淮口中吐出。
白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发觉时淮口中的安静好像不是一个祈使句,而是简单的形容词。
“安静?”白兰指着自己的脸,“我吗?”
他在时淮面前可不安静。
时淮再次点头。
白兰很好奇时淮怎么对自己产生这种印象:“还有呢?”
时淮的目光又一次在他头顶停留:“白色的。”
“白色,给人的感觉很安静。”
不止是白兰的发色和穿着,这间办公室也是,全部铺满白色,还有沙发柔软的角落……
如果一定要在未来世界挑一个暂居所,不用白兰邀请,时淮自己也会在解决外面那些加速他消耗的射线之前一直待在这里。
这样的环境可能并不适合居住,但在时淮看来,勉强算是个令人放松的场所。
白兰脸上的不满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奇:“时酱喜欢白色?为什么?”
时淮的目光似乎飘到了更远的地方:“因为清静。”
没头没尾的回答。
白兰不再选择追问,而是拍拍屁股站起来:“既然时酱这么喜欢清静,那今天也好好休息吧。”
临走前,还顺手丢给时淮一包。
时淮有些嫌弃地拎着那包,脸上的神情分明在说:
要滚赶紧的。
“真冷淡。”白兰嚼着走出门外,浑身上下散发着找到新玩具的欣喜与活力。
喜欢白色……是隐藏剧情吗?
门合上的瞬间,垃圾桶里皱巴巴的就迎来了半袋同伴。
虽然不知道白兰是怎么把火焰附着在里的,但也无所谓了。
时淮咽下手里的最后一颗,有些嫌弃地看了垃圾桶一眼。
无论他吃与不吃白兰都已经察觉到他能吞噬火焰的特性。
他不介意白兰把他连同这个世界一起当成游戏,探究他总比探究他正在等什么要好。
时淮瘫在沙发上,开始了今天的第二项固定流程——睡觉。
说来可笑,睡觉居然成了他现在唯一的情报来源。
“真难为你这家伙还活着,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祸害遗千年吗?”时淮习惯性地开口嘲讽。
再次睁眼,他已经出现在另一方空间。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四周。
有时候他不得不赞叹六道骸的审美,抛开那些丑陋的制服不谈,六道骸在塑造环境方面很有一手。
比起在血腥模糊的幻觉中挣扎,在这样平和美丽的梦境中死亡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梦境甚至专门迎合了时淮的喜好,遍地开满不知名的花,天空也染上无尽的白。
放眼望去,苍茫一片。
立于花海中央的苍白镜框也变得格外唯美。
“Kufufufu……”
鲜红与靛青于涟漪之下忽隐忽现,在苍白的镜面上留下触目惊心的鲜明。
时淮食指戳在镜面,镜面同水面一般荡漾起波纹。
熟悉的皮革质感自指尖传回。
“这么说来,你才是当之无愧的祸害。”镜面碎裂成雪白的羽毛,汇聚成一道修长身影
六道骸与时淮面对面,维持着照镜子一样的姿势,靛青色的火焰在两人指尖纠缠:“如果你想得到平和美丽的死亡,我也很乐意效劳。”
时淮收回手,细微的火焰也因为他的动作中断。
迎着六道骸询问的视线,时淮低头轻捻指尖:“这就够了,我可不想在醒来的时候失去行动力。”
只要有更多的火焰盖过从白兰那里吸收的火焰,那么白兰火焰对他的影响就会变得微乎其微。
况且他来到梦境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汲取火焰。
“你们的计划到哪一步了?”
时淮也不确定是否是因为火焰的影响,现在的六道骸比起十年前要顺眼不少。
“你心心念念的店长已经和彭格列基地接头了。”那双异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时淮头顶,笑意之下兴味多过虚假的温柔,“彩虹之子、彭格列和他的左右手也成功汇合了。”
“不过……”六道坏微微停顿。
看到时淮抬头,将那双暗金的眼瞳彻底暴露在他视线中,六道骸这才接着说道:“听说他们吃了不少苦。”
“你我都知道,彭格列不会为了自己拼命。”
时淮揉了揉额角:“也就是说京子他们也来了吗?”
“嗯哼。”
她们是最无辜的人,与里世界这些东西完全没有关系。
正因如此,她们也不该被卷入这种战斗。
沢田纲吉他们大概会抱着这种想法拼命送她们回到过去。
成长从不是一蹴而就,奈何时间不等人。
“这是谁的意思?”时淮的目光带上了寒意。
这样的行为在他看来依旧不值得赞赏。
六道骸似乎就是在期待时淮现在的反应,语气中带上了浓厚的玩味:“当然是你最亲爱的哥哥。”
时淮沉默片刻:“他不是。”
这条世界线没有云雀时淮,十年后的云雀恭弥没有弟弟。
“恭弥呢?什么时候过来?”时淮接着问道。
既然十年后的云雀恭弥也参与了这场计划,那他自然也明白过去的他们缺一不可。
六道骸低头看着时淮,仿佛在看一只叽叽喳喳找妈妈的幼崽。
他勾起一抹恶趣味的笑:“云雀恭弥一直很不甘心。”
从这个时代的彭格列决定销毁彭格列指环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很不甘心。
云雀恭弥的战斗直觉向来敏锐,察觉到自身潜能是在简单不过的事。
可笑的是足以激发他全部潜能的指环早已被毁,明知自己能做到的不止于此,却又无法发挥全部实力,这位战斗狂可是憋屈的很。
如果不亲眼看看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十年后的云雀恭弥恐怕不会轻易退场。
“所以你的恭弥恐怕要过很久才能登场,或许一直到战斗结束也不会登场也说不定,毕竟现在的他很强。”
“哦?是嘛?”时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能让你这么评价,看来你的幻术在未来也被恭弥破解了?”
原本想要看时淮不爽的六道骸笑容一僵:“他不是你的哥哥。”
明明自己也说了不承认这个时代的云雀恭弥是他哥哥。
现在又在跟他得瑟什么!
时淮扬着个脑袋:“但他是云雀恭弥啊。”
“Kufufu……这话你去跟他身边的飞机头说。”六道骸可不会因为这种话而高兴。
逗得差不多了,时淮也收起了自己的幼稚。
他看着六道骸那双妖异的眼睛:“需要我带你离开吗?”
像他十年前带六道骸离开复仇者监狱那样。
这个世界的六道骸,依旧被禁锢在暗无天日的水牢。
但有一点不一样,十年后的六道骸变强了很多,可以利用契约在瞬间将时淮具象到他身边。
而时淮现在也已经到了随时可以暴走的状态。
时淮指了指自己:“十年前的你说过可以随时把我拉回来,你应该不会比他差吧?”
“……我以为你会问十年前的我什么时候来。”六道骸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讶异来形容。
他自认为自己的火焰还没到让时淮为他失控的地步。
“不,还是别让他来了。”时淮有些嫌弃地皱眉,“你比较省心。”
在恶趣味方面,十年后的六道骸反而大不如前。
也许是因为什么人干涉,十年后六道骸情绪明显稳定了些。
最让时淮感到省心的是,这货有什么想知道的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直接问他,而不是自己瞎琢磨,顺便阴他一把。
虽然性格依旧不怎么样,但在正事方面,废话少了不是一点半点。
姑且算得上可靠。
“如果可以,我希望一直到战斗结束他都不要登场。”这句话时淮说得很认真。
否则一个白兰再加上一个时不时犯病的六道骸,时淮感觉自己虽然不会死,但也不会好过。
时淮的想法并没有过多遮掩,六道骸自然也听到他的心声。
“Kufufufufufu……”他笑眯眯地朝时淮行了一礼,那是埋在时淮记忆深处的古老礼仪。
“承蒙夸奖,我尽量。”
理论上只要带着彭格列指环的守护者集合就可以,那么让他的半身库洛姆来也是一样的。
如果连这样彭格列都无法阻止白兰的话,他就不得不把过去的自己换过来了。
时淮看着对自己微微俯身的六道骸,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记侧踢:“别随便翻别人的脑子!”
夸早了,六道骸在十年后也依旧控制不住自己旺盛的好奇心。
六道骸的身影在被踢到之前早早飞散,又在时淮站稳之后聚合。
没踢到人,时淮也不气馁。
仰头向后一倒,零星的花瓣激荡。
时淮望着白茫茫上空:“你还要潜伏多久?”
六道骸垂眸,苍白包裹的黑色身影映入眼底。
“等不及了?”
他打了个响指,花瓣纷飞,昼夜翻转。
漆黑的花海淹没倒映,苍白的肤色却越发清晰。
“他们已经理解了未来战斗方式,但还远远不够。”六道骸不紧不慢旋转着手上的地狱指环,“目标和动力都安排好了,接下来只需要一些简单的引导。”
引导的前提,则是库洛姆的到来。
他会通过契约为沢田纲吉他们传回一些似是而非的线索,让他们知道回到过去并非不可能。
只要携带着指环的的库洛姆到来。
“是么。”时淮有些困倦地合上眼,“还真是辛苦。”
六道骸看着他:“不是说了吗,他们吃了很多苦。”
没有听到回应,六道骸迈步走到时淮身边。
缓缓蹲下,能听到短促的呼吸声自时淮鼻尖传出。
六道骸捻起他手边的一朵黑花:“把你叫过来,也许是白兰最大的失误。”
时淮的反应很快,在白兰被他叫走的瞬间就明白白兰火焰的特别之处。
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推断出白兰掌握了73的一部分,猜到白兰放任十年前彭格列到来的目的。
一眼看穿他的伪装,用一声令人啼笑皆非的“喵”表明立场。
然后理所当然地向他确认情报,询问他们的计划,让他提供便利。
顺便,在白兰身上实验同化73的可能性。
六道骸安静地站起身,漆黑的天空忽然开始飘落樱花雨。
樱花星星点点洒落在黑色花海,时淮紧绷的眼尾缓缓放松。
某处躁动的火焰开始平息。
虚幻的“夜雨”中,六道骸的身影也被“雨水”打湿,化作樱粉洒落。
有风吹过,其中一片垂落苍白。
“呼……”
按理来说,梦境的两位主导者都已不再关注这里,这片虚幻也该消散。
但偏偏能在一片空旷中听到平缓的呼吸,以及一声带着笑意的:“看样子你也吃了不少苦。”
“Kufufufu……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