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李瑛心中暗自冷笑,抱着看戏的心态,脸上却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关怀。
“爱卿快快平身!”
李瑛的声音温和关切,却又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场,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来人啊,给晋国公赐座。”
立刻有太监搬来一张锦墩,放在王忠嗣身侧。
“谢陛下。”
王忠嗣颤巍巍地坐下,屁股只沾了小半边,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起身的恭敬姿态。
李瑛捻着漂亮的胡须,缓缓开口:“义兄啊……”
王忠嗣急忙起身作揖:“臣不敢,陛下还是直呼王忠嗣名字更好。”
“呵呵……咱们可是二十多年的义兄弟了。”
李瑛用极具传染力的笑声安抚着王忠嗣,“小时候练习摔跤,义兄可没少摔了朕大马趴,那时候在朕的心里,义兄就是天神下凡,实在没想到,义兄铁打的汉子竟然会病的这般沉重……”
王忠嗣额头见汗,低着头道:“那时候,微臣年幼不懂事,请陛下恕罪。”
“哈哈……”
李瑛大笑,“看把义兄紧张的,你快坐下。莫说你小时候犯了错,便是现在犯了错,朕又焉能怪你?”
王忠嗣汗流浃背,总感觉李瑛这话夹枪带棒,看起来他对自己染病的事情半信半疑。
李瑛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 ,故意的道:“义兄正在服药,不宜饮茶,朕就不让人给你奉茶了。”
王忠嗣抬起袖子擦拭了下汗珠:“多谢陛下关怀。”
李瑛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陡然严肃起来:“想当年,义兄在陇右纵马驰骋,何等威风?朕一直以为爱卿的体魄如钢铁一般,没想到这一病,竟是拖了将近一年。”
王忠嗣马上就听出了敲打之意,急忙再次起身躬身告罪。
“臣……臣有负陛下重托,罪该万死,耽误了国家大事,臣心中万分愧疚,日夜难安!”
他将姿态放得极低,只是一个劲认错,就是不解释自己的病因。
“义兄言重了!”
李瑛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你劳苦功高,为我大唐立下汗马功劳,朕岂会因这点小事就降罪于你?
你且安心养病,朝廷还指望着你病愈之后,再为国效力。”
这话说得更是诛心。
名为安抚,实则是在告诉王忠嗣:你的功劳我承认,但那都是过去式了。
现在,你最好给朕老老实实地“养病”,别动什么歪心思。
至于以后还用不用你,那得看朕的心情,也得看你的表现!
君臣二人就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你来我往,说着虚伪的客套话,每一句都暗藏机锋,每一次交锋都如履薄冰。
短暂的寒暄过后,大殿陷入了片刻的沉寂。
李瑛端起御案上的茶盏,轻轻拨弄着茶叶,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问道:“对了,太上皇近来精神不太好,刘太妃说他有点疯癫的症状。
义兄乃是太上皇一手提拔的义子,如今既然回了长安,可要去太安宫探望他老人家?”
“义父疯了?”
王忠嗣心中一惊,五味杂陈,真想大吼一声,“李二郎,你是怎么把你爹逼疯的?”
但王忠嗣现在已经成为了砧上鱼肉,他不敢反抗,甚至不敢大声说话,只能表现的比绵羊还要温顺。
如果可以自由选择,王忠嗣自然想去探视李隆基。
义父待自己恩重如山,视如己出,这份情谊,王忠嗣没齿难忘。
如今他被软禁在太安宫,境况凄凉,于情于理,王忠嗣都该去探望。
但理智告诉王忠嗣,自己不能去,至少现在不能去!
李瑛这是在试探自己,甚至给自己下套,只要自己敢去太安宫见李隆基,还不知道李瑛会怎么收拾自己。
王忠嗣虽然不怕死,但也不怕想死!
他强作镇定,脸上挤出一丝为难的笑容,摇头道:“启奏陛下,臣也十分想念太上皇。只是臣如今这副病体,实在是不宜走动。万一不慎传染了太上皇,那臣便是百死莫赎了!”
“待臣身体痊愈之后,定当沐浴焚香,再去叩见太上皇,以尽为子之孝。”
“爱卿所虑有理!”
李瑛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地说道,“既然如此,你便安心回家养病去吧,需要什么药材,只管跟太医署说,朕让他们给你送去。”
“臣叩谢陛下天恩。”
王忠嗣如蒙大赦,连忙起身行礼。
“义兄身体抱恙,朕就不多留你了,回家歇着吧!”李瑛挥了挥手,吩咐吉小庆送王忠嗣离开。
“臣就此告退!”
王忠嗣如释重负,躬着身子,一步步倒退着离开了两仪殿。
当他转身走出殿门,被外面炙热的阳光一照,才发现自己的紫色官袍已经湿透了。
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却比打了一场恶仗还要耗费心神。
王忠嗣知道,今天这一关,自己算是勉强过去了,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往后自己怕是很难离开长安了,余生只能在他的眼皮底下苟活,忍辱求生,除非……
王忠嗣低着头,脚步沉重的走出太极宫,钻进了回家的马车。
两仪殿内,李瑛看着王忠嗣消失的背影,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吉小庆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李瑛捻须道:“让陆甲从锦衣卫中挑选几个精明机灵之人,暗中盯梢王忠嗣,朕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奴婢遵旨!”
吉小庆躬身领命。
李瑛起身离开大殿,回到了书房,望着窗外的石榴树,心中暗自思忖。
作为皇帝,自己可以对李健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是太子,他在为自己争取利益,这是人的本性。
世上任何人都是自私的,李瑛并不想要求李健做个完美无缺的圣人,只要他的道德水准达到正常人水平就行。
但王忠嗣不同,他是在为李隆基效力,或者是在为李健效力,这就是与自己作对……
他在东北诈病不归,自己已经宽恕了他一次,王忠嗣如果还在私下里搞事,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