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把擀面杖放回案板底架上。搬过来一张木凳子坐在上面,手往怀里掏了几下掏出个空气。
于是缩回手,攥了几攥又松开,“本来今晚应该是热热闹闹的吃一顿晚饭。窑场机器毁了,小然可以安安心心地在家歇两天,今个一早,她坐汽车去县城给我买了一辆脚蹬三轮车,又给我买了一台磨浆机,这样我一个人也能轻轻松松地做一盘豆腐去卖。
以前我挑担子,有多累?你们有谁想过?
你们娘死的早,我生你们,就得把你们养大,我吃的苦受的罪,你们有谁看在眼里?
只有顾雪和顾然能看到!
你和小磊只会向我索取,从没有关心过我!
如今,我、不得不讲句公道话来!
你们成婚这几年里,我扣除给小磊学费,余钱不都是交给宋兰保管的?
大磊,你学徒这些年,挣多挣少,你都没有往家里交过一分钱。
这个家里的钱,可以说大半都是顾雪和顾然挣的,你不感恩也就罢了,你还不分青红皂白的来家只听一面之词、找事!
你们两口子光知道往手里搂钱,你可有想过我和顾然的感受?
这么些年,你虽是来换亲,我们没让你受过一点罪,以前你家是什么情况?现在你家什么情况?这出家过日子,这钱是勤劳能干挣出来的,而不是一双眼睛老盯着自家人的口袋抠搜出来的!
宋兰,不是我说你,你太小家子气了!
长嫂如母,长兄如父!我还在呢,你们就如此的对她!
从明天开始起,分家吧!
你有本事你显够,我没有本事我就自己受,我再也不能让我闺女受了!
你当着我的面,就毫不留情地把她往死里打,你还算个人吗?你除了会怨会恨会责怪,你还会什么?我和小然没伸手问你要吃的要喝的,反过来我们爷俩还要养你一家人!”说完阿爷也不再理会大哥,而是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把我扶回房,打开电灯的开关,“凑合着睡吧!”然后退出门外,把角门带上。
从大姐出嫁后,我就没再剪过头发,随它任意地长,如海藻般长发一直长到腰际以下。
来门口收长头发的,看见我几次,都要买我的头发,我决定了,明日若再有来收头发的,我就把头发卖掉。
我的头皮生疼!我浑身都疼!
顾大磊,我操你女人带八辈祖宗!
妈的!心真狠!
我真是气极至糊涂了!
果然,第二日真有来收头发的,我没敢梳头,我怕梳掉许多头发,都是被顾大磊那个畜牲拽的,连根拔起。
我没有做早饭,也没吃。阿爷随便把昨晚的剩饺子热热吃了,也没有再主见的去喊他的好儿媳。
大哥早起骑着摩托车就走了。
大嫂看无人喊她,便带着两个小孩回娘家去了。
我的头发在我家院子外剪的,围观好多村民,如今他们看我那么能干一点也不逊色于大姐,就再也没有人疏远我。
看我那如缎子般又黑又长的头发,都劝我不要卖,剪了可惜。
但我意已决!无人撼动。
收头发的第一眼就给我出了二百四十元钱,我的头发不仅黑还很多且很长!
我看他一口价就出了二百四,于是我就要价三百,还有人替我要价三百二。
双方僵持着许久,我真想松口卖了,但我看到他眼中的松动,于是就沉住气等。
那人骑着摩托车,似走似留,他舍不得走,他想买我的头发。
然后又停下来,想来摸摸我的头发,我怎会让他摸?
“二百六?”
我实在烦了,“就二百八,一口价。
行,你就剪。不行,你就走!”
那人踟蹰了一会儿,就走近摩托车边的挂兜里,摸出剪刀,梳子,发卡,皮筋子。就准备过来剪。
我提起板凳挡在他的面前道:“先给钱!”
他无奈从口袋里掏出了三张百元大钞。
先递给了我两张,第三张,先让我找给他二十元钱才愿意给我。
我说“你有一点出息吗?那二百四,二百六,我又上哪里找零钱给你去?就三百块钱得了!”
“那不行!说好的价钱,若不是看你的头发好,我连二百块钱都不出。”
“那行!”我把二百元钱送回屋,又拿了二十块钱零钱出来,一张换一张。
然后坐在那里把头发交给了他。
半个小时过去,那一束一束的长发,用皮筋与毛线捆绑的整齐地码放在一张很大的报纸里。整整十八指头发!
我说:“这下子你不吃亏了吧?你看发质发量都是好的。你要翻几倍的赚到了!”
那人附在我耳边低语道:“你的头皮严重受损,好多毛囊都被撬拽出来了,以后若不好好养养,很难再长出头发来!”
我没有接话,只是让他找来一面镜子,看看他把我的头发剪的如何了,左右看看了,盘镜也看不清楚,孬与好就它了。
傍晚时分,大嫂回家了,同行的还有她的母亲,进门就向我阿爷道歉,言明她没有教育好闺女。
她说:“我哥呀,小兰不懂事儿,这家可不能分呀,这家一分开,她一个人带两个娃,连饭都吃不上,大磊在镇上,一去一天也顾不了家里,不都是为了钱吗?
她回家和我说了,小然给你买了三轮车,磨浆机,还又买了一辆自行车。这些她都不生气,为家里添制东西不好吗?她就是有点小纠结,说小然没给俩孩子买衣服,光给她自己买衣服了!
我就吵她呀?不给买,应该身上没钱了,你自己不会买呀?她是个小妹妹,应该疼她让着她,怎么能和她生气呢?
一家人过日子哪能没有磕磕绊绊的事儿呢?
就说顾雪吧,也是有脾气的,大家相互破开也就无架可吵了…”
亲家婆又圆场又劝说。
我阿爷接腔道:“不是你没有教育好闺女,是你闺女根本就不如我闺女!
以前你家到底有多穷?你比我清楚!
现在我家比不上你家了!
按说,小兰手里掌管的钱也不少,从她进门这几年,卖羊钱,地里的收入,小然的干活钱基本都交给她的,也就头三年我扣两个钱给小磊交学费交生活费,后来小磊都勤工俭学,渐渐也就不问家里要钱。
大磊从下学起,挣的钱没往家里交一分,老早他就有孬心!也不知道他在防谁,不交就不交吧,他买了一辆摩托车,三四千,租了一间门面,制了一些家伙什,五六千,反正家里收入都是他俩掌管的!
我闺女拿你当个老的,对你知冷知热,给你买衣添鞋的!
你闺女呢?这些年连双袜子都没有给我买过,只知道伸手要钱。
昨个傍晚,她纯属没事找事儿,大磊打小然打的有多狠?你是没看到,我这儿心痛心也寒!”
最终家没分成,是因为大哥跪求阿爷原谅!
阿爷心又软了!
日子就这样往前过着,我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起早贪黑地去放羊,抽空也去放羊了,反正我也见不到钱。
冬日里阿爷就把羊全部卖尽。也没把交给大嫂而是私自拿去瓦集镇上信用社给存了起来。
他清楚地意识到,不知感恩的人,不可惯!他要留些钱养老。
没有钱搂的大嫂,心如蛆拱般的难受!
私下里她就去找窑场的车间主任提前预支了我的工资。
待到发工资那日,我恼怒的和车间主任打了一架,车间主任鼻子被我一拳打到出血,我出言骂道:“我嫂子是你妈还是你姐,你他妈的这么听话,你有什么权利来支配我的工资?我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结果钱没了,我这个当事人却不知道!”
我和车间主任打架那日,围观好多人,当然也有我们顾庄的,回家就把事情讲开了。
阿爷得知事情后,把牛也给卖了,每天轻松的卖两盒豆腐,喂一头猪,几只鸡。出门一把锁,再也没有惯着大嫂了。
从那以后,车间主任再也不敢自作主张地把钱预支给大嫂。
拿不到钱的两口子,自然也不会给我好脸色。
我的搭档一直是胡顺子,二三年的战友了,别人都换了几拨了。
他看我和车间主任打架,挺野的,问明原因,他很同情我,常常从家里带煮熟的鸡蛋,鸭蛋给我吃,我也不矫情,给吃就吃。
他看我清瘦如竹杆的身躯,和我比身高,我才到他的胸前,“真可怜!你是小时候饿的吧?才会这么矮!以后我都会给你带好吃的,争取让你长高一点!”
“我都十九了,还长个屁!”
我望向天空,咽下了心中的酸涩。
二月的风,微微地吹来,吹乱了我的短发。自剪发以后,我再没有留长发。
“女孩子,还是留长头发好看!”
“不留!太危险了。洗头也麻烦!”
“要不…你…”胡顺子嘴巴张了几张。
我转过脸看向他,“你想说啥?”
“我想说…你…跟我吧,我会让你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