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忙着嘀嘀咕咕时,镜面发射出一道奇异的亮光,耀眼的光明下这光仍旧是那么明艳,对着天空照去,那束光便有刺穿苍穹的本领。
光一下就暗淡了下去,箫飒疑惑不解地注视着镜面,这道光的出现,像是提醒他不要小看这面镜子,这有可能是助力箫飒走出困境的曙光呢!
奇光的出现提示了箫飒,他全神贯注地看着镜子里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久而久之,目光中的脸起了显着的改变,这面镜子果然不同凡响。
定睛一看,镜子里的箫飒精神焕发,像是回到了十六岁风华正茂的年纪,不见脸上的皱纹、嘴角的法令纹、眼角的鱼尾纹。
那张骨节不突出的脸尚有些婴儿肥,和三十多岁时的精致瘦削全然不同样,五十多年没见过了,箫飒老泪纵横,一把辛酸泪啊。
这张年轻人朝气蓬勃的脸以可见的速度变老着,变化过箫飒以往每年的样貌,像翻开一页一页的历史书,上面记载的是箫飒的成长以及毁灭。
总体上他的样貌短时间内没有发生剧变,但每年的那点改变都是显而易见的,尤其当箫飒见到他几次大战后鼻青脸肿的脸庞,就哭得像个娇弱的很爱哭哭啼啼的女孩子,一时半会儿顺不过起来,他猛烈地咳嗽。
二十岁、二十一岁、二十二岁……三十岁、三十一岁……四十多岁……六十多岁……一天天积攒变老的感受,带给人悲痛的感觉还没这么刻骨铭心,转念间的瞬息万变,无疑是最有力的抨击和伤害,几乎让人万念俱灰。
“你来看看镜子上面成像的老人是谁?如果你认出来了,我希望你失控后依然能打定主意。请你顺应你的人生轨迹,不要试图去逆转,这样无论对你还是对整个世界都没有好处。按照我和你说好的,登上罪行小岛去找仰氏孟婆,请她将时空卷轴送给你,把你的一切交给时空卷轴……”
这是最后一段话,和以往的每句话一样,写的谜之自信却又令看者十分迷离,像一座气势磅礴的高山雪峰,从古至今无人能登上神秘的山顶……箫飒要思考上很久,一阵风吹过也会将他原有的思路打断。
你来看看镜子上面成像的老人是谁?如果你认出来了,我希望你失控后依然能打定主意!箫飒最最疑惑的是这段话,似乎拆析出这段话的含义,下面前呼后拥的话就能随之水落石出。
箫飒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里的老头,这老头除了是个名叫箫飒的人的脸还能是谁的呢,这不是引人走向岔道的废话吗?
可是,一种怪异的感觉逐渐充斥了箫飒的双眼,就像那天他在森林里的小溪照镜子时突然萌生的惊异感。
这张脸似曾相识,而且不像是哪天不小心在水里看见的自己的倒影,恍惚中是许多年以前见过的脸孔,熟悉且久久未曾相见。
这个人到底是谁呢?难道这张倒霉的脸真的不是箫飒拥有的吗?点点滴滴的酸胀集合成强劲的疲惫席卷他全身。
身体各部件集体罢工,箫飒动弹不得,自己拥有的是别人的脸,别提这种感觉有多古怪了。
老格达!这个名字一闪而过,却令箫飒想起了很多过往的事,老者的声音,老者扎脖子的胡须,老者的面部轮廓,老者的体型,老者佝偻的背,老者的身高……这位老人不就是他在通往水桥那条隧道里见过的人吗?
奇了怪了,这是个多么惊悚的人生?箫飒的身体胡乱的发颤,他的手死命地掐着大腿,大腿被针扎着,手要把那根针拔出来。
他咬牙切齿忍受着心理上的剧痛,肉体好像已经和灵魂脱离,各自生活在不同的国度之中,他已经领悟到孟婆说的失控是什么了?要想心平气和的接受它,并不是一件可以容易办到的事!
等他抱着脑袋恢复平静时,时间已不知不觉过去了好几刻钟,这段时间内他的想法千丝万缕,思路杂乱无章,几乎处在一团乱麻的状态中,过程很凌乱,但得到了毋庸置疑的结果。
老格达不是别人,老格达就是箫飒,当年他把镶有桃木魔方、桃木剑、桃木篮子的挂坠递给箫飒,帮他度过了第一道难关,这么说这是箫飒自己帮自己舞弊。
当年老格达说有朝一日箫飒会知道他是谁的,现在快走到生命尽头的箫飒终于知道了,虽然这一切尚没有充足的理由来力证,但一个还没糊涂到脑袋被烧坏的人,就能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
箫飒用手摸了摸脖子,果不其然,这个挂坠成为他此行的唯一行李,身上穿着厚重的大棉袄,应该是孟婆料到小岛这段时间的气候冷。
箫飒理清了思路,他也领悟到老格达和孟婆的用意了,或者是他自己的用意,他要回到人间才不虚此行。
如若他不回去,当初那个少年就在修炼肌体时败在第一关卡上,那他往后的人生将被抹去,他努力的一切将不复存在。
发生过的就是发生过的,它可以不美满,但坚决不可以被抹去。
想到这,箫茅塞顿开,芸芸众生中,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幸运的人,他能给自己开后门,他能重来一次,基于这点,他已经胜过许多人了,过去的差池只是差池而已,也许下一次到来他就是勇者了。
不按部就班的话,得到的结局将是惨痛的,这不仅关系到他去不成人间,而且几个月的死期如约而至前他就会死去,十六岁的他就被死亡淘汰淘汰了,罪行小岛和亡海都没出现过他的身影……
因为年老的他不回去,当初年少的箫飒就没有得到装有修炼肌体必需品的挂坠,乌奈船长也不会看在挂坠的份上决心慷慨出手相救。
为何乌奈船长会有和他一模一样的挂坠,不是摆在面前最让箫飒头疼和急需解决的难题?
就当这是巧合吧!
话说到这,想必箫飒已经做好了决定。
镜子飞出他的手心,飞着飞着就不见了……箫飒猜它这位小信使应该已经回到了孟婆身边。
这封信的确疏通了许多堵住箫飒思路的死胡同,未能说清的事也数不胜数,箫飒觉得这样做就好了:有些东西是耗尽毕生也追求不到的,不如转过身去珍惜唾手可得的礼物。
阳光很冷,在皮肤上摩挲不出热量,离罪行小岛越近,冷直直绕着人打转,箫飒不清楚之所以感觉这么冷,是生理上的冷,还是心理上的冷。
出发之前箫飒把信扔了,他有一个坚定的理想,为了这个信仰扬帆起航,小船没有船帆,船上有一只船桨,他用船桨拨水,接近罪行小岛。
前途未卜,他发紫的嘴唇战栗,以事实为依据,他能成功取得时空卷轴并回到吸力旋涡。
那以后的事他漠不关心,可是登上罪行小岛对他来说,无异于单枪匹马强闯进敌军的大本营。
没当他想到罪行小岛不是亡海,孟婆、凌沉不在,就算是人小鬼大的味忍陪在身边也好啊!
身边没有一个高手来保护他,他浑身瑟瑟发抖,这种抖动不是因为寒冷导致的,归咎于心理上的紧张局促和惶恐不安。
想再多也不能将心里的那盆大火覆灭,箫飒想着将要遇到的挑战就头疼,这次他一人登场背水一战,无路可退无路可逃,如果遇到了难关,他想会有生命中的贵人出手相救的,因为他最终还是走到了来这个世界的开端。
划船靠近罪行小岛时,箫飒也纠结过自己成功登上岸后,要不要挨个去看望自己认识的人,譬如皑离一家子,看他们是否幸福美满。
不知道慕容云洵怎么样了,说到底最让他牵肠挂肚的还是那日助他当逃兵的箫不安,至今她生死未卜,这令他十分的痛惜和内疚。
箫飒一直用懦夫和怂蛋标榜自己,除此而外想不到其他的词汇,每次他都要把别人拉入水中在别人的帮助下死里逃生,可以说到了年纪七十的高龄,他还不成气候,一事无成。
曾经立下的誓言,如今陡转直下成了破天荒的笑料,人生因简单而快乐,就是因为当初他的志向过于苛刻和宏达,才会得到现今万劫不复的报应。
他决定还是不要去打搅他们平淡的生活了,小岛有延缓衰老的物质,皑离一定还是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沐木姐和顾先生要么还在人世,要么已经被砍头了,这是阎罗王控制人口的强硬措施。
上次一百年一度的青山顶大会,拟定并通过了要新造两艘船岛的协议,几十年过去,第一艘船岛竣工不久,马上投入使用。
过去小岛上也许有箫飒的通缉令,这么久没抓到早就撤掉了吧,兴许连阎罗王也以为他死了,他是个低能人阎罗王没办法把握他的去向。
纵使岛上还张贴着他的头像,几十年风云涌变箫飒老得不像样了,也不会对小岛的治安构成威胁,走在街上绝对没有人注意他就是箫飒,或者知道他是个来自亡海的人,更不会抓着他去领赏钱。
一件开天辟地的大事走过半辈子,也会变得无人问津,这就是时间的规则,有好处也有坏处。
箫飒的船本来就在北岸上方几公里处,他划了将近两个时辰到了岸上。
这是太阳一天之中最毒辣的时刻,可仍旧没给箫飒带来哪怕微乎其微的温暖,小岛上的雪终日不见融化,低温仍像瘟疫一样蔓延。
行动过程出奇顺利,这是很令箫飒意外的,衣衫褴褛的老头多么可怜多引人注目啊!
他想这路上准会有不少磕磕碰碰的,要知道每艘靠岸的船、每个登陆的人都会里里外外被搜上三遍的,检察官们恨不得将船分肢解体、将人抽筋拔骨。
一个拄着拐杖的了老头偷渡登陆了,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并前来逮捕他,他就这么隐身了似的从他们身前走过。
没有人嘲笑他,更没有人对他指指点点,若不是地狱只有水鬼,他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成了一个人类看不见的幽灵。
登上罪行小岛后见到的每件事甚是离奇古怪,人人避而不见,把他当无处不在却又习以为常的空气。
路旁的全木制建筑关门闭户,他自由自在地走在街道上,人们与他擦肩而过,从来不抬头正眼瞧他。
箫飒有沉重的心理负担,他想倘若有人敬重他,那也是他狐假虎威得来的威风,一定有人暗中相助,否则以他自身的实力决不能独当一面,坐以待毙几乎找不到方法登岸。
衣服破烂但是很厚,走起路来费劲但很保暖,雪上留下他深深浅浅的脚印。
街道上行人不多,人们大都低着头摩擦着双手,有的要去集市上买货品,有的买好了食物或日常用品正往家里赶。
这些人多半是富贵人家里买来的仆人,住在北岸的九成以上是长老贵族啊,高高在上的人不兴玩打雪仗,不懂贫困人家的乐趣,不如留在家中烤火取暖。
清冷的日子,天总是很快黑,微风轻轻起,海上天气不走寻常路,一天要变上三变。
眼下气温骤降,冷具象成了一个人形的形状,将箫飒囚禁在这个不规则立体模型中。
夕阳西下,雪花飘飘,寒风凛冽,他腿脚不便,拄着拐杖走路慢得像只乌龟,路上的行人纷纷走光了,而他这位一无所有的老人还在咬牙坚持,摇摇晃晃地前进。
每往前走一步,身体就像一个摇摇椅往后倒一下,毛鞋里双脚冻得硬邦邦的,老是和鞋子和雪地打滑,不知何时他会四脚朝天倒在雪地里死去,被大雪埋葬冰冷的躯体。
要是被孝顺的好心人目睹一定会心疼他把他拉回家中小住的,但是暂且不要说箫飒能否遇上好心人,尽管有可能遇上好人,箫飒也不会跟他走的。
他会谢绝这人的好意,有本事好心人死拉硬拽将他绑回家,困难动摇不了他往前迈进的心。
老人都是偏执的固执己见的,宁愿生当作人杰,不肯亦为鬼雄般死去,过去对他来说是一段长长的血泪史,现在就是洗刷屈辱的大好时机,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迈进。
夜已深了,箫飒走到一户人家的墙角,他一天到晚没补充水分和食物,脚步沉甸甸的,再也走不下去了。
墙角满是白雪,他一屁股坐在上面,把蓬松的雪压实了当椅子坐,他有气无力快要死了,他真的走不动了,气馁的半途而废的潜能得到最大发掘。
刚迈上小岛时箫飒就估算了下自己的能耐,他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身体各处的性能不是很好,走路费劲,走两步停了停,效率是很低的。
小岛说小也不小,他起码得在北岸走上三天三夜,才可能从岸边走到位于繁华区的孟婆的店铺和住宅。
这个无家无归的可怜人,得在大街小巷上风餐露宿,没人来追赶他、羁押他,不用亡命奔逃,对箫飒来说已是命运对他的怜悯。
他不奢求能住进温暖的旅馆,换种方式来说,他身上也没有钱来支付北岸的高额住宿费。
坐在雪地上,不知不觉昏睡过去,因为知道死期没这么快到来,箫飒睡前全然不怕睡着被冻死。
第二天早上,阳光照常升起,白白的冬阳是冰冷的、毫无生机和温度的,没被冷死乃在预料之中,箫飒伸了伸懒腰,预备继续施行他的计划。
箫飒肚子咕噜咕噜叫,想就这么蹒跚下去直到走到孟婆的店门前,这无疑是道难上加难的命题,求它把时空卷轴交给他,他使用卷轴回到水桥。
咦?怎么变样了?他撑着拐杖勉强站起来,眼神由地上爬向对面的墙壁。
箫飒的视力虽然不好,可他分明记得昨天晚上对面明明是个灯笼光暖烘烘的客栈,而今却变成了北岸的贸易总局,他的眼睛不可能看错,记忆也不可能骗人。
左边是个川流不息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他就站在十字路口右边的雪堆上,后面是一家客栈,却不是昨晚上见到的那家客栈。
他也排除晚上梦游到这的可能,即使是个力大无比孔武有力的年轻人,想一夜之间从那儿走到这儿也吃不消,昨晚上客栈的对面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墙角,不是什么总局。
箫飒找不到理由来证实他的说法,但他确信自个说的不是信口雌黄的假话,人是老了人可也还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