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冥渊中心那片吞噬一切的深邃虚空之上,三道身影如亘古磐石,悬空而立。
周遭,无形却磅礴如渊的能量暗流涌动,荡开层层肉眼难辨的涟漪。他们的衣袂在这无形的伟力扰动下,无声鼓荡,仿佛与这片虚空寂灭的脉搏隐隐共鸣。
这三人,正是书院大先生李言轩、二先生欧阳棼天,以及三先生东方木宇。
平素,或温润如玉,或洒脱不羁,或冷峻如霜的形容,此刻尽数敛去。唯余下刻骨的肃穆,沉甸甸地压在眉宇之间,仿佛肩负着天地倾覆的重任。而在那肃穆的眼底深处,一抹化不开的哀伤如墨般晕染,无声无息,却重逾千钧。
三人分立百丈,构成一个稳固的三角阵势。
距离虽遥,心意却如一体。三道目光如实质的利剑,穿透层层叠叠的虚无,死死钉在中心那一点上。
“开始吧。”李言轩率先开口。声音低沉浑厚,宛如一口尘封万载的古钟在深渊中震响,字字千钧,在虚空中激起细微却真实的波纹。
三个字,如同撕开寂静的号角。
无需言语,默契已臻化境。三人几乎同时抬臂,动作缓慢而凝重,仿佛在推动着无形却重若星辰的巨门。每一个细微的屈伸、翻转,都烙印着无数次的演练,早已化作本能。
指尖划过虚空,留下道道凝如实质的璀璨光痕。那不是虚影,是灵力被极致压缩、凝聚而成的光辉轨迹,无声诉说着修为的深湛与决心的磐石。
“结阵。”
紧接着,两道声音如金石交鸣,轰然炸响。
欧阳棼天声如洪钟,威严浩荡;东方木宇声若清泉,冷冽孤高——双音交织,竟如玉磬相击,在死寂中荡开清越的涟漪。
刹那间,三人指诀骤变——由缓入疾,由稳转厉。
李言轩双手如抱混沌太极,十指翻飞如电,道道指影拖曳出炽烈磅礴的金红灵光,煌煌如日,沛然莫御。他掌控着阵基,如同定海神针,将狂暴的空间之力牢牢锚定。
欧阳棼天双手交叠胸前,指尖如抚无形天籁,轻盈而富有韵律。柔韧绵长的碧蓝元气自指间汩汩流淌,如丝如缕,灵动地交织缠绕,勾勒出玄奥莫测的符文轨迹。这碧蓝的溪流,维系着法阵的根基与那遥远灵性的接引。
最年轻的东方木宇,眼神却锐利得足以洞穿虚妄。他双臂猛然箕张,十指如钩,带着一股撕裂乾坤的决绝,狠狠向虚无一抓……
嗤啦。
深紫色的毁灭电光骤然在他指间爆裂开来,锋芒毕露,似要将这虚空彻底洞穿。他的力量,是贯通壁垒的利矛,为召唤凿开通途。
随着三人印法全力催动,三道截然不同却同根同源的浩瀚元气,如同三条自远古醒来的能量怒龙,咆哮着自他们体内奔涌而出。
金红如熔岩喷薄,炽烈狂放;碧蓝似瀚海倒卷,深邃灵动;深紫若九霄神雷,霸道决绝。
三道粗壮的光柱悍然撕裂死寂的虚空,带着震碎星辰的恐怖嗡鸣,狠狠撞击在三人意念锁定的那一点上。
“嗡——。。。”
虚空仿佛一面被重锤击中的琉璃镜湖,疯狂地扭曲、震荡。撞击点爆发出无法言喻的刺目强光,瞬间将三人的身影彻底吞噬。
光芒核心处,并非简单的能量叠加,而是以一种玄奥至理进行着精密的编织、旋转、重构。仿佛有造物之手在拨弄,将三股力量熔铸一体,孕育出超越极限的伟力。
下一瞬,一个庞大得令人窒息的巨阵,自光爆中心轰然诞生。
法阵结构繁复到了极致,由无数层光环嵌套旋转而成。每一层,金红、碧蓝、深紫三色灵光既相互缠绕,又泾渭分明,各自闪耀着独一无二的神韵。
金色的古老符文如同活物,在光环表面缓缓流转游走,刻画出深邃莫测的轨迹。
碧蓝的液态元气则如生命之河,在符文沟壑间奔涌不息,为这庞然巨物注入勃勃生机。
深紫的毁灭电光则化作狂舞的虬龙,在光环边缘疯狂跳跃穿刺,每一次闪烁都令虚空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逸散出令人心悸的波动。
七彩的流光在巨阵之上激烈地涌动、碰撞、融合,迸发出足以令日月失色的璀璨辉光。这光芒如同一柄开天神剑,将方圆千里的幽暗虚空彻底点亮,映照得光怪陆离,一切景象都扭曲失真。
弥漫的星尘被霸道地驱散,汹涌的暗流被强行抚平。唯有这缓缓旋转的七彩巨阵,成为了这片虚无唯一的主宰。浩瀚的空间法则之力被强行汇聚、压缩,在法阵中心形成一个疯狂吞噬着一切、又孕育着无限可能的能量漩涡。
“开。”
李言轩、欧阳棼天、东方木宇三人同时爆喝,声音汇聚成一道撼动寰宇的敕令,如同太古神只的召唤,威严而不可抗拒。
印诀再变,三人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轰隆隆——。。。”
巨响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道惊雷,震得整个冥渊虚空瑟瑟发抖。
七彩法阵中心的能量漩涡骤然向内坍缩至极限,旋即又以毁天灭地之势向外猛烈炸开。
虚空,被这股无上伟力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创口。
裂口边缘,是七彩光芒凝聚成的、不断湮灭重生的空间乱流,如同燃烧的彩虹,瑰丽而致命。裂口深处,深邃的黑暗被驱散,一座十丈高的巍峨传送门,缓缓自那创口内浮现,最终稳稳悬浮于七彩巨阵之上。
那传送门,宛如镶嵌在虚无中的一幅通往永恒安眠的神圣画卷,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静谧与吸引力。
门内景象,非人间,亦非寻常星河。那是一条流淌着静谧星辉的浩瀚长河,无数柔和的光点在其中沉浮明灭,如同沉睡的星辰,又似归乡安息的魂灵,散发出令人心神安宁的祥和气息。
与此同时,书院飞舟舟首,谢星灵轻盈地飞落至父亲谢梦宇身畔。没有丝毫犹豫,谢梦宇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柔软的小手。
瞬间,一道无比柔和、温暖的气息,自谢星灵小小的身躯内缓缓流淌出来,如同初春解冻的第一缕微风,带着纯净的生命暖意,无声无息地没入那传送门中。
气息没入,传送门与谢星灵之间,仿佛建立了一条无形的脐带,紧密相连。
一股强大而温和的召唤之力,自门内悄然弥漫开来……无论是有血有肉的修者,还是游离飘荡的魂魄、神识,都在这一刻,于识海最深处感受到了一种源自本源的悸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想要投入其中的深切渴望。
渐渐地,在传送门那星辉流淌的彼端,一个散发着柔和蔚蓝光芒的星体轮廓,缓缓浮现出来。
当那熟悉的蔚蓝色映入眼帘,所有来自地球的修者,无不在此刻心神剧震,脸上涌现出难以抑制的激动,那是他们阔别两百余载的故土家园——地球。
与此同时,一股浩瀚、纯净、磅礴的生命气息,自那蔚蓝星体上升腾而起,透过传送门,向虚空弥漫……
然而,这股浓郁的生命力,仅仅溢出传送门外数丈之遥,便被无形的界限阻隔,无法再向外扩散分毫。
整个虚空,唯有法阵运转时低沉的轰鸣,与星辉长河静谧流淌的天籁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悲怆而神圣的安魂乐章。这乐声仿佛抚慰着亘古的创伤,让所有虚影与魂灵动荡的心绪,得到了片刻的宁静与慰藉。
下一刻,一种无声的、巨大的意念波动骤然席卷了整个冥渊长河。
拥有血肉之躯的修者们,眼中交织着惊骇、茫然与强烈的好奇,目光死死锁定了那扇奇迹之门,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而那些以魂魄、神识形态存在的英灵们,则无一例外地在心底萌生出一种难以抑制的、近乎本能的向往,如同飞蛾之于烛火,紧紧攫住了他们存在的核心。
血色河水之上,谢梦宇神情肃穆如铁。他缓缓环视冥渊长河两端那无数虚幻却坚韧的身影,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虚空,烙印在每一个存在的感知之中:
“传送门彼端的星体,于你们中的许多人,是全然陌生的存在。但今日,我要告诉你们,那便是书院穷尽心力所追寻的——一方能让生灵挣脱枷锁、自由呼吸的净土。在那方天地,并无修者与凡族生杀予夺的鸿沟。降生的生灵,皆被赋予了相对平等的起点与选择的权利,得以依照自身的意志去追寻生命的意义。”
谢梦宇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感怀,又似在回忆:
“我亦曾有幸在那方世界驻足三十载。坦诚而言,在我离去之际,它距离我们心中所构想的绝对自由、平等、和谐之理想,尚有路途。那里并非尽善尽美的桃源,也存在着自身的困境与不公。然而……”谢梦宇的语气陡然变得坚定有力,“即便如此,它亦不失为一条值得选择的生路。至少在那里,芸芸众生无需时刻提心吊胆,担忧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修者屠刀,能求得一份相对的安稳与平凡。而且,我深信不疑,终有一日,那方世界会朝着我们所希冀的模样,不断蜕变,终将成为一片真正的乐土。”
“今日,选择权在你们手中。是去是留,皆由本心。但切记,那方世界有其独特的法则。你们的魂魄、神识若选择在那里‘重生’,则意味着与此地的一切彻底割裂。前尘过往,所有记忆、所有经历、所有悲欢,都将被抹去。你们将以一张纯净无垢的白纸,在那陌生的天地间,开启一段全然未知的人生。此刻,我无法将那方世界的细枝末节详尽道来,让你们了然于胸。故,是否踏上这条遗忘之路,请诸君……慎之又慎。”
谢梦宇的话音,如同最后一记重锤落下,余音在虚空中久久回荡。
方才那汹涌的意念波动骤然平息,整个冥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一般的寂静。
活着的修者们,目光中的向往被一种冰冷的预感冻结——穿越那扇门,不仅是肉身的消逝,更是承载了所有“自我”的记忆与存在的彻底湮灭。
长河之上,那无数虚幻的身影,则在谢梦宇揭示的残酷真相与渺茫希望前,陷入了最深的沉默。
他们或低垂头颅,或凝望星门,或闭目沉思……无形的思虑如同沉重的枷锁,拷问着每一个灵魂:是带着千百万年血与火的记忆在此长眠,还是抛却一切,拥抱一个全然陌生却可能拥有平凡安稳的新生?
谢梦宇不再言语,只是静静伫立在血色河水之上,目光悠远地投向传送门深处那蔚蓝的光点——那是地球的方向。
那里,曾是他三十余载的栖身之所。若以凡族生灵的身份抉择,他依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那里,而非脚下这片浸透了血与火、遍布着力量鸿沟的天元星域。
这份选择,很大一部分源于他在那片土地上的国度——一个浸润着数千年文明厚土,更珍视人与人之间温度、相对平等与和谐共生的国度。他记得那里的街巷烟火,记得那份根植于土地的人文关怀。
只是,这一切复杂的、带着体温的感知,他无法,也无需向眼前这些守护了星域无数岁月的英魂们一一赘述。
通道已单向断绝,传送门是唯一的、有去无回的归途。
踏入那扇门,便是与过往的一切,永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