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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慢慢转凉,老人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腰背不再佝偻,脸膛也红润起来。眼见老人没有离开的意思,阿婆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天舅舅从外面做活回来,外婆在篱笆外等着舅舅,“老二,和你说,我看那个老头子身体好着呢,他自己也不说走,你看怎么办?”

舅舅皱起眉头,“妈,总不能赶人家吧。”

“你们回来时,说等他身体恢复了就走,这都十多天过去,也不见他有什么打算。”外婆生气地对舅舅说。

舅舅低下头,不再说话,外婆狠狠地踩了舅舅一下,“一到关键时候你就没话说,去问他,什么时候走,我早就说过,时间长,我们可养不起。”

舅舅倔强地背过身去,“我,我没法开口。”

“你,老二,你敢和我顶嘴?”外婆提高了嗓音。

舅舅见外婆真的生气,立刻软了下来,“妈,我不敢,可是......可是我真的张不开嘴。”

“好吧,那我自己去和他说。”外婆扭身“蹬蹬蹬”往院子里走。舅舅追上外婆,拉住母亲的衣袖,用央求的语气说:“妈,您先甭说行吗?再过几天看看,也许老人家自己就会离开。”

外婆扭过头,盯着舅舅的眼睛说:“现在不说也行,再过几天还不走,你必须和他说。”

舅舅坚定地点了点头,“行,妈,过几天我和他说。”

深秋时节,雨水减少,天空变得更高更蓝。

老人每天吃过饭,都要在院子里晒一会儿太阳。阿莲给老人置办了一身新衣服,老人一句客套话也没说,穿在身上得意地在院子里踱步,可把外婆气坏了。

“阿莲,你看看,老头子那神态,好像啥都应该似的,简直成了家里的老太爷。”外婆进了卧房,咬着牙对坐在床上抱着小团圆的阿莲说。

阿莲见外婆一脸怒容,赶紧赔笑说:“外婆,我估计这些天阿伯正在想办法呢。”

“办法?他有什么办法,我看他是过一天算一天,他巴不得在我们家不走呢。”外婆低声说。

“外婆,我觉得不会,昨天我和舅舅说,等阿伯走了,我们还出海打渔呢。”

“哎哟哟,鱼没打上,弄回来个老太爷供养,简直要气死我老太婆。”

“外婆,老伯挺可怜,没有了家人,又上了年纪,我们帮人也该帮到底呀!”

“阿莲,不是外婆不想帮他,也不是外婆看不见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只是......”

“外婆,我知道,您担心家里柴米的事,外婆,我这里还有一百多块银元没用呢!”

“阿莲,怎么能用你的钱?”

“外婆,为什么不能?”

“你还要出去找孩子父亲,找你哥哥,没有钱你可哪也去不了。”

阿莲拉住外婆的手,笑着说:“外婆,我早就和你说过,找他们是以后的事,当下最要紧的是先把日子过起来,我不能丢下你和舅舅不管,永远都不能。”

外婆被阿莲说得伤起心来,院子里的脚步声忽然消失了,外婆侧耳细听,屋外一片安静,“这老东西,莫不是又去拔我的萝卜?”

外婆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她心里想,要是这老东西又去拔萝卜,就在他背后给他来个当头棒喝,最好是吓丢他的老魂,这样我老太婆才开心。

果然,老人正在篱笆前撅着屁股,吭哧吭哧地往出拔外婆种的大萝卜。外婆悄悄走到老人身后,刚想大喝一声“抓贼!”,老人却像看见外婆来到自己身后一样,朝外婆伸出一只手,外婆把呼喊咽了回去,老人头也没回,低声对外婆说:“夫人,我知道我该走了,但是还有一些事我没有想明白。”

“拔我的萝卜,就能让你想明白了吗?”外婆淡淡地说。

老人依旧没有回头,一只手还紧抓住萝卜缨子没有松开,他点了点头说:“我拔了你三个萝卜,想明白了三件事情。”

“啧,啧,啧”外婆嘴里发出嘲笑的声音,“要是拔萝卜能让人想明白事情,我看普天下都得种成了萝卜。”

老人缓缓站起身,一把手扶住篱笆,把脸扭向外婆,“夫人,我真的想明白了三件事。”

外婆见老人认真得像个孩子,于是说道:“我且不怪你拔我的萝卜,你就和我说说你想明白的三件事都是什么?”

老人面色凝重起来,用满是泥巴的手轻抚胸前的胡须,“夫人,我想等孩子舅舅回来,晚上我们一起说好吗?”

外婆眼神里带着一丝鄙夷,啐了一口说:“架子还蛮大,你的意思是我太婆还不配听你说吗?”

老人双手慌乱地在面前摇摆,“不,不,夫人,您误会了,误会了。”

“误会?”外婆的眼神咄咄逼人,“你难道看不出这家里谁做主吗?”

老人一脸惭愧,“夫人,我知道,您是女中豪杰,您是一家之主,可是,可是......”

“可是个屁,什么想明白了三件事,只不过是给自己偷拔萝卜找个借口罢了,我看你啥事都没想明白。”外婆一顿训斥,让老人站在地上手足无措,他低下头,垂着手,背靠着篱笆,一声不吭。

“哎!”外婆大叫一声,老人吓得哆嗦一下,“你倒是说话呀!”

阿莲听见外婆训斥老人,走出来说:“外婆,看你把老人吓得!”

外婆仰起头,大声说:“老太婆平生最讨厌说话遮遮掩掩的人,我就纳闷了,朝廷怎么会让这号人中举呢。”

老人似乎受到了侮辱,脸涨得通红,胡子一抖一抖地说:“夫人此言差矣,老夫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鲤越龙门,文可提笔安天下,武可走马定乾坤......”

没等老人说完,外婆打断老人说:“我看你是文可胡诌滥侃,武可偷拔萝卜吧。”

老人的脸色红得发青,方才因说到自己中举而自豪地挺直的身板,瞬间软了下来。他嘴唇蠕动了半天,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外婆只一句话,便把他满腔豪言壮语回击得落花流水、七零八落。

阿莲赶紧过来解围,“外婆,你也太小气了,阿伯拔萝卜也是为了给你帮忙呀。”

外婆还欲反击,阿莲又说:“外婆,阿伯真是满腹经纶的读书人,这个不容置疑,阿伯的言谈举止,非一般俗人能比得了,却因横遭不测,落魄了而已,你可不能这么说人家。”

“孩子,你外婆说得对!”老人目光炯炯地看向阿莲,忽然对阿莲说。

外婆和阿莲都被老人的话怔住,她们对望了一眼,这时老人又开口说道:“我只是想等孩子舅舅回来,一起和你们说,既然夫人想知道,那我现在就说。”

外婆脸上露出了笑容,“这就对了,说吧。”

“第一件事,在监牢里的二三十年光景,我始终因被奸人陷害耿耿于怀。我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老天还能给我机会,我定会去找那些奸人报仇雪恨。如今我在自由的天空下,心里却释然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我的亲人已经离去二十多年,就是我能找到那些人,报了仇又能怎样呢?这是我想明白的第一件事。”

“你,你坐过牢,你不会是从牢里逃出来的吧,阿莲,你们难道早就知道了他是囚犯?”外婆既惊又惧地问。

阿莲微微地对外婆点了点头,轻声说:“外婆,您先听阿伯说完。”

“第二件事,既然我已放下仇恨,那么就该考虑何去何从。我想好了,在有生之年,游遍大江南北的千山万水。如果有一天,在哪里走不动,倒在哪里,就葬在哪里,我心足矣!”

外婆吃惊地看着老人,“你,你没发烧吧。”

“夫人,我没发烧,我也没疯。”老人目光温和地看向外婆,“第三件事!”老人低头看了一眼刚才尚未拔出的萝卜,“夫人,这也就是我要等孩子舅舅回来才说的原因。”老人咽了一口唾沫,外婆脸上露出羞愧之色,“要不,你就等孩子舅舅回来再说也行。”

阿莲见外婆对老人的态度有回转之势,于是说:“阿伯,外婆一向心直口快,但心地却最善良!”

老人哈哈大笑道:“孩子,这个我怎能不知,从见第一面我心里就有数。”

外婆叹了口气说:“哎,就这世道,哪个活得不难。”

老人正色说:“第三件事,我先回答阿莲问了我多次的问题。”阿莲感到有些意外,老人慈祥地对阿莲说:“孩子,你的聪明无人能及,我几次避开你的疑问,因为我心里还深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老人抬头仰望天空,几朵白云被风追着从头顶飘过,“罪恶,我的罪恶,如果老天不能宽恕我的罪恶,那么就让我葬身海底。既然我还活着,那么就该让藏匿的财富重见天日。孩子,你要相信我,我们一起去找到那笔银子。”

外婆呆呆地听着老人的话,“银子,什么银子?”

阿莲默不作声,老人继续说:“我杀了人,我杀了和我一样无辜的犯人,才从蛇岛逃出来。”

阿莲问道:“老伯,这就是您所说的罪恶吗?”

“是啊,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杀人,当那个可怜的人,在我怀里吐出最后一口气息,我的心也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大地,老人脸色却变得异常的惨白。“在海上时,你不止一次问我是怎么从监狱里逃出来的。你的每次提问,都让我又回到那间阴森恐怖的牢房里,还有那张因窒息而扭曲了的脸。这一切都像一把刀插进我的心尖上,我庆幸有你的聪明,能让我倍受折磨,我坚信这也是上天安排的一种惩罚。我不能就这样死去,我需要为我的罪恶付出代价。”

“你,你是杀人犯?”外婆声音有些颤抖。

“夫人,您说的没错,即使他已经气息奄奄,即使在他的一再请求下,我断送了他的生命,这也是我的罪恶,我也该受到惩罚。”老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悲伤。

阿莲长吁一口气,低声说:“老伯,我们进屋慢慢说。”

老人点了点头,外婆却犹疑不定,老人明白外婆此刻的心情,“夫人,你害怕让一个杀人犯进到你的家里,给你们带来厄运吧。”

外婆木然地看了看阿莲,阿莲脸上流露出对老人无限的信任,“外婆,我们回屋里,让老伯把他的所有经历都说出来。”

外婆却没了主张,她早已收起刚才对老人的锋芒,跟在阿莲和老人身后,踽踽前行。

阿莲沏了碗茶,放在老人面前的八仙桌上。老人吹开水面的浮茶,细细品了一口,继续说道:“我读明白了家训里隐藏的秘密,从此便有了生的希望。我不厌其烦地一次次请求看守,让我能见到管狱官。终于有一天,看守带着管狱官来见我。我告诉管狱官,只要他能放我出去,我就能给他一百万两白银作为回报。也就是在这时,他们都认为我疯了。管狱官拂袖而去,看守重重地赏了我几个嘴巴,任凭我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只认为我是个十足的疯子。”

“我又一次陷入绝望,于是又想到了自杀。一天夜里,突然听见从地下传来“笃笃”的声响,我确信有人在地下凿洞,是的,那绝对是有人在用一种什么工具刮凿泥土和石块。虽然我心绪纷乱,但脑子里仍闪过犯人经常萦绕脑际的一个其实很平常的念头:那就是自由。这个声音整夜都没有停下来,而且离我越来越近,第二天早晨看守来之前,这个声音才戛然而止。”

“看守送饭时,我的心狂跳不已,就像自己正在凿洞越狱一样。我担心看守也听到了那个声音,如果这样的话,我心头刚刚燃起说不清的希望就会马上再次破灭。我仔细端详看守的表情,还和以前一样冷冰冰,没有丝毫变化,我才放下心来。”

“一整天,声音都没再响起,我盼望着能再次听到那个声音,就像当初盼望女儿出生时的啼哭一样。吃过看守送过来的晚饭,我躺在床上,耳朵紧贴着墙壁,希望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舅舅走进屋来,阿莲和外婆同时被开门声惊得喊出声来。舅舅莫名其妙地看着围坐在八仙桌旁的三个人,神情茫然地问:“怎,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