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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老池像个傻子似的,呆呆地看着大家忙乱,他的眼睛红得有点可怕,两团黄白的眼屎堆积在眼角;一会儿蹲在地上发愣,一会儿又嗖地起身,耳朵嗡嗡作响,愣愣磕磕地随着别人乱转,可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胡掌柜在棺材铺赊了一具薄薄的棺材,第二天早晨大家把胡美凤草草地入殓后,由四个团丁抬着出城。

谭老池跟着胡美凤的棺材往城外走,这会他才清醒了一些,可是脑袋里还是空空的,送殡的人除了谭老池,就是胡掌柜和刘二夫妇,刘二手里拿着一打儿纸钱,沿路抛洒,贺段氏咧开大嘴,仰着脸不住地干嚎。

谭老池愣愣磕磕地看着团丁们把棺材埋好,他没有哭,红通通的眼睛似乎着了火,把眼泪烧干了,想哭也哭不出来。

一柱寂寞的旋风从乱坟岗前面的空地卷了过来,一路上,把地上的黄尘、纸钱、草屑都旋到了空中,并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旋风一直卷到送葬人的脚下,刘二、贺段氏还有四个团丁一面躲避,一面向旋风吐口水。

谭老池盯着越卷越大的旋风发愣,忽然他大梦初醒似的深深叹了口气,眼泪一串一串地流了下来,这时旋风却倒在地上,不见了。

远远地两个互相搀扶的人影朝着乱坟岗晃动,走近了,方看清是林婉莹搀着黑牡丹朝他们走过来。

“老池哥,我们来给嫂子烧个纸。”黑牡丹接过林婉莹手里的火纸走到刚堆好的坟前说。

“噢……”谭老池应了一声,低下了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婉莹陪着黑牡丹跪在坟前,黑牡丹把火纸放到还冒着烟的纸灰堆上,一阵小风吹过,火纸腾地冒出了火焰。

“老池哥,咱们回吧。”刘二对直愣愣的谭老池说。

“嗯……”泪水在谭老池扑满灰尘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的痕迹。

送葬人群沥沥拉拉地往城里走去,四个团丁走在最前面,林婉莹扶着黑牡丹远远地跟在团丁后面,刘二、贺段氏一左一右搀着谭大池的胳膊走在最后,胡掌柜说要晚点再回去,不晓得一个人转到哪里去了。

临近中午时的太阳开始变得火辣起来,透过花白的光晕,远远矗立的洛水城城门看着有些扭曲;这时,城外空旷的原野上自西而东忽然扬起一片黄尘,一队人马伴随着马嘶人沸声向送葬的人群迎面冲了过来。

走在前面的团丁率先辨认出冲过来的人马是群土匪,他们大声呼喊着:“土匪来了,土匪来了……”随即拔腿往城门方向跑去。

噼噼啪啪的几声枪响,四个团丁低下头,拼命地逛奔,子弹在他们身边嗖嗖地飞过;骑马冲上来的十多个土匪把走在后面的五个人团团围住。

林婉莹扶着黑牡丹,两人抖成了一团;刘二和贺段氏抱在一起,贺段氏吓得低声啜泣;谭老池茫然地环视着骑在马上围着他们打转的土匪,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惧色。

这时,又一队土匪押着被绳索连成一串的人跟了上来。

“这是意外收获嘛。”一个手里拿把盒子枪骑着马的土匪对身旁的人说。

“是啊,本来咱还不敢进洛水城抓人票呢,这倒好,送到手里来了。”盒子枪身旁的土匪应道。

“棒子李,你问问他们几个人是什么关系,一家人咱们就绑一个,留下的回去筹钱。”盒子枪土匪命令道。

叫棒子李的土匪翻身下马,走到刘二和贺段氏跟前,用马鞭指着他们问道:“你们是两口子吗?”

“是,我俩是一家人。”刘二赶紧应道。

“你们是母女?姐妹?”棒子李又走到林婉莹和黑牡丹跟前问道。

林婉莹脸色惨白,吓得说不出话,黑牡丹把林婉莹搂在怀里,抬眼看着棒子李说:“她是我女儿。”

“他呢?”棒子李又用马鞭指了指谭老池问。

谭老池攥着拳头,嘴唇蠕动了一下,黑牡丹赶忙说:“他是我家男人。”

盒子枪土匪用枪口顶了顶黑色礼帽的帽檐说:“一家一个,绑起来,留下的回家等传贴,到时交赎金放人。”

棒子李走到刘二和贺段氏跟前,抓住刘二的衣领,用力一甩,把刘二撂倒在地上,“捆起来。”

又从马上跳下两个土匪,把刘二双手反转到背后,用麻绳捆了起来,两个土匪从地上拖起刘二,拉到用绳索串起的人票中间。

棒子李围着谭老池、黑牡丹和林婉莹转了一圈,说:“这娘俩长得都挺好看嘛,我倒是更喜欢大的。”

“把男人绑了。”盒子枪土匪有些不耐烦了。

“我跟你们走。”黑牡丹仰起脸,看着盒子枪土匪说。

“过来绑我吧。”谭老池把双手背在身后,向包围圈外的人票串走去。

棒子李扬起马鞭,“啪”的一声抽在谭老池背上,谭老池的汗衫裂开一道口子,露出背上隆起的鞭痕。

“他妈的,老子说绑谁才绑谁。”棒子李骂道。

林婉莹一只手捂住嘴巴,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黑牡丹。

“来,把这个小的给我绑起来,她吃的少,省粮食。”棒子李拿马鞭指着林婉莹说。

“老爷,绑我吧,我吃的更少。”黑牡丹哀求着说。

谭老池用手摸了一下火辣辣的后背,仰脸对盒子枪土匪说:“女人走路慢,就绑我吧。”

棒子李绕到谭老池前面,披头又是一马鞭,谭老池的额头和脸上又迅速地隆起了一道鞭痕,血水从鞭痕也渗了出来,谭老池的身体晃了几下,紧接着又说:“绑我吧,我不吃饭也行。”

谭老池彻底激怒了棒子李,他“嗖”地掏出挎在腰间的盒子枪,把枪口抵住谭老池的额角,“老子叫你阴间嘴硬去。”

骑在马上的土匪摆了摆手说:“把那个女孩子绑了,赶紧走吧。”

两个土匪跑过来从黑牡丹的怀里把林婉莹拉走,也是反绑着双手拖到人票队伍里去了。

一声呼哨,骑马的土匪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押解人票的土匪和长长的一串人票,他们向东出发,马蹄和脚步掀起了滚滚的黄尘,他们渐行渐远。

谭老池、黑牡丹和贺段氏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他们茫然地看着土匪和人票直至消失不见,贺段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咧开大嘴呼嚎起来:“刘二啊,刘二啊,我咋就这么命苦哇……”

黑牡丹缓慢地走到贺段氏身边,扶着她的肩头说:“我们回去想想办法吧。”

“办法,有什么办法啊。”贺段氏一面甩着鼻涕,一面哭着说。

“他们说给我们下贴交赎金么,到时看看怎么办。”黑牡丹安慰道。

谭老池也走了过来,鞭痕从左额角经过左眼一直延伸到右脸,左眼已经肿得只剩一条缝隙,血水还在不断地从鞭痕往外渗。

“我们先回去吧。”谭老池说。

贺段氏和黑牡丹互相搀扶着走在前面,谭老池捂着左眼跟在她们身后,三个人顶着正午灼热的太阳,向城里走去。

三人走回洛水城已是午后,贺段氏刚到家门口就晕了过去,谭老池把贺段氏背进屋里放在炕上,黑牡丹苍白的脸上不停地往下流着虚汗,她给贺段氏倒了碗水端过来,贺段氏喝了几口水后渐渐清醒,她看着站在地上的谭老池和黑牡丹,叹息着说:“你们回去吧,我没事。”

黑牡丹把贺段氏的鞋子脱下来放到地上说:“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吧,回头我再过来看你。”

贺段氏闭上眼睛,点了点头说:“你身上也不好,回去吧。”

谭老池和黑牡丹从贺段氏家走出来,黑牡丹对谭老池说:“老池哥,我得先去婉莹家告诉她父母一声,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说……”

黑牡丹眼圈一红,落下泪来,谭老池脸上的鞭痕抽动了几下,呐呐地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林婉莹家住在城西的榆树街上,父母开着一间织布坊,三间门面房已被木板封得严严实实,谭老池和黑牡丹从门面房南边的巷口拐进巷子,院门半敞着,他们走了进去。

“哟,她刘姨来了。”林母从土坯房里走了出来,一边和黑牡丹打招呼,一边惊诧地看着满脸血污的谭老池。

“嫂子,林大哥在家吗?”黑牡丹轻声问道。

“在,在,早晨担水把腰扭了,这不在炕上躺着呢,来,快进屋。”林母推开屋门,把黑牡丹和谭大池让进屋子里。

不太宽敞的外间屋地上摆了两台织布机,都用白布盖着,看来已经很久没有织布了,林母又掀起门帘,请两人进到里屋。

躺在炕上的林父挣扎着想坐起来,黑牡丹赶紧说:“林大哥,你就躺着别动了。”

林父叹息一声说:“好好的又把腰扭了,老毛病,你们坐吧。”

林母忙着给两人倒茶,谭老池和黑牡丹坐到地上的桌案旁,两人都低着头,不知如何开口。

“婉莹大早起就出去了,说是去找你,这丫头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林母把两大碗茶水放在二人面前说。

“林大哥,嫂子……”黑牡丹欲言又止。

“她被土匪绑架了。”谭老池直截了当地说。

林父林母都愣住了,林父用胳膊支撑着咬着牙坐了起来,林母放下水碗的手停在桌案上方,开始不住地颤抖。

“绑…架…”林母瞪大眼睛说。

黑牡丹点了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早晨确实和我在一起,后来我们去给他家里人上坟,回来时,回来时婉莹就被土匪绑走了。”黑牡丹落下泪来。

林母腿一软,谭老池赶紧起身把她扶住,让林母坐到炕沿上,林母扑倒在丈夫的腿上,放声大哭。

谭老池使劲搓着手掌,牙咬得咯咯地响,“林大哥,嫂子,你们保重,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婉莹救出来。”

“嫂子,土匪说很快就会给咱们送信来,接到信就知道他们要多少赎金了,我一定想办法把婉莹赎回来。”黑牡丹镇定地说。

“到了土匪手里,我的婉莹还能有好吗……”林母哭诉着。

谭老池和黑牡丹对望了一眼,黑牡丹说:“林大哥,土匪会把信送给你们,嫂子,接到信马上告诉我,啊。”

林母有气无力地爬坐起来,冲着黑牡丹和谭老池点了点头,她把胸前的衣衫抓成一团攥在手心,喃喃地说:“我,我,我这里疼啊……”

太阳快落山时谭老池和黑牡丹离开林家,林家到黑牡丹家只隔着两条街巷,谭老池把黑牡丹送到家门口,黑牡丹说:“老池哥,我去煮碗面,你吃了再回去吧。”

“不了,我去县府找黄县长。”谭老池转身急匆匆地往县府飞奔而去。

……

在黄县长屋里,谭老池还没有开口,黄县长便慢条斯理地说:“谭团长,各地已经报上来遭土匪绑架的事情,中午逃回来的团丁也把情况汇报了,我以为你也被绑了呢。”

“黄县长,我们马上召集人手,救人要紧啊。”谭老池急不可待地说。

“召集人手?”黄县长翻了一下眼睛,端起面前的茶水递到嘴边“咻咻”地吸了几口。

“谭团长,土匪个个装备精良,咱们总不能赤手空拳和他们干吧,原来保安团的枪支都被那个姓翁的拿走了,这个你也知道。”

“那我们就往上报,和上面要枪。”谭老池说。

“我也想啊,可上面顾不过来啊,我早就想把保安团武装起来了,可是枪从哪里来?钱又从哪里来呢?”黄县长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串哈欠,眼神变得迷离起来。

“我,我,这可怎么办啊。”谭老池语无伦次地说。

“怎么办,怎么办,我也想知道怎么办……”黄县长的声音开始低了下来,他用手背在鼻孔上反复揉搓,又使劲地吸溜了几下,“你先回去吧,看你伤得也不轻,先休养几天吧……”

谭老池回到家里时,胡掌柜正在院子里独自黯然神伤,谭老池走到胡掌柜身边说:“爸,我去弄口吃的,你先回屋里吧。”

胡掌柜用手挠着花白的头发,喃喃地说:“她妈早早走了,她姐嫁的远,就她一直陪着我,豆腐坊没了,美凤也没了,都没了……”

谭老池觉得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梗塞着,他转身走进屋里。

屋子里已经暗了下来,模糊中,当谭老池看到炕上美凤曾躺过的地方只剩下零乱的被褥,还有那个曾经装着胡美凤到死都念念不忘的纱巾的木匣子时,他觉得喉咙的梗塞更严重了,他快窒息了。

那个笑时从不发出声音,只在嘴角挂着笑意的女人,那个结实憨厚红润的女人,梦也似的不见了,没了她,谭老池的心便没了安放的地方,他忽然想大喊一声,把心头的血都喷出来才痛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