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风候在一旁,见人走远了才上前半步,声音压得很低:“爷,他们这是……不逼您了?”
杜尚清摇头时,指尖在账册上重重一点,留下浅浅的压痕,眉头没松开:
“是暂时放下了。”
他望向窗外,风卷起几片落叶掠过窗棂,声音低了些。
“乱世里,谁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守着丰水,他们要谋天下,只盼着……别太早走到兵戎相见那一步。”
窗外的风裹挟着码头的船鸣传来,杜尚清望着账册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指尖微微收紧。
——这短暂的平静之下,谁都知道,暗流早已在看不见的地方汹涌。
————
刘知府一行的车马刚驶出丰水县界,前往邻县巡查,原本暗中随行的暗影卫却悄然撤了回来。
街角的茶寮里,刀疤脸望着尘烟渐远的车辙,低声对身旁一袭锦衣的中年男子道:
“密使大人,刘知府那边已按瑞王吩咐打发走了,只是……”
他顿了顿,指尖在茶碗沿划了个圈,“那杜尚清一直躲在溢香园养伤,身边还有神剑阁的大小先生护卫,硬闯怕是讨不到好。”
被称作密使的男子端起茶盏,掀开盖子撇了撇浮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神剑阁?不过是些前朝遗老躲在暗处耍弄伎俩的幌子。
大小先生?我倒要亲自会会,看看是他们的剑快,还是我的手段硬。”
他将茶盏重重一搁,茶水溅出几滴在桌面上,眼神骤然凌厉:
“瑞王殿下有令,杜尚清必须收服。溢香园想护着他?那就连这园子一块儿掀了。”
刀疤脸眉头紧锁,想起石桥上老叟那双眼带来的压迫感,喉结动了动:“大人,那老叟的气势非同小可,小的担心……”
“担心?”
密使打断他,指尖在大拇指上摩挲着,那玉扳指上刻着的瑞王徽记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暗影卫养你们这些人,不是让你们来担心的。今夜三更,你带人去溢香园后门滋扰,引开那些明面上的护卫。
至于那两位‘先生’……”他冷笑一声,“我自会请他们喝杯好茶。”
刀疤脸不敢再劝,只得躬身应道:“是。”
心里却暗自打鼓——这密使怕是不知神剑阁的厉害,当年连先帝都要避让三分的人物,岂是说动就能动的?
密使瞥了他一眼,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指尖:
“你只需照办便是。记住,瑞王殿下要的,从来不是‘容易’,是结果。”
说罢,他起身拂了拂衣袍,锦袍下摆扫过茶凳,留下一阵淡淡的龙涎香,转身消失在街角的阴影里。
刀疤脸望着他的背影,端起凉茶一饮而尽,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今夜的溢香园,怕是又要血流成河了。
赵队长站在溢香园的角楼上,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夜风掀起他的衣摆,却吹不散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
左眼皮从傍晚起就一直跳,跳得他心头发紧,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前几日杜将军遇袭,护卫队把溢香园守得像铁桶一般,明里暗里的岗哨换了三班,连只苍蝇都别想轻易飞进去。
如今刘知府一行去了双山县,按说该松口气了,可他这心却揪得更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着,隐隐发疼。
“队长,风大,下去歇歇吧?”身旁的护卫低声劝道。
赵队长摇摇头,目光扫过前院的灯笼——那几盏灯笼的位置是他特意安排的,明岗的护卫每隔一刻钟换一次班,脚步声在石板路上敲出规律的节奏,听着就让人安心。
可他还是不放心,又扭头望向后院,那里的暗哨藏在老槐树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压得极轻,只有他这样的老护卫才能辨出些微动静。
“去,再查一遍暗哨的位置,让兄弟们打起精神,别打瞌睡。”
他对身旁的护卫吩咐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护卫应声而去,赵队长却依旧站在角楼上,望着远处黑漆漆的巷弄。
那里像是蛰伏着什么猛兽,只等夜深人静便要扑出来。
他摸了摸腰间的刀,刀柄被手心的汗浸得有些发滑——这溢香园的平静,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更夫的梆子声从街上传来,“咚——咚——”,已是二更天。
赵队长深吸一口气,冷风灌进喉咙,带着些微的凉意。他总觉得,今夜这风里,藏着血腥味。
三更的梆子声刚落,后院老槐树的阴影里忽然窜出几道黑影。
刀疤脸攥着短刀走在最前,瘦高个长枪客紧随其后,几名暗影卫猫着腰贴墙而行,靴底踩在青苔上几乎没声息。
“谁?”
暗哨的低喝刚起,刀疤脸已掷出一枚飞镖,“噗”地钉在哨位的廊柱上。
那护卫刚要吹哨,长枪客的枪尖已如毒蛇般探来,逼得他连连后退。
“有刺客!”护卫的喊声刺破夜静,前院的灯笼瞬间亮得更急,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赵队长在角楼听得真切,扯开嗓子大吼:“弓弩手就位!交叉射击!不能让他们快速突破。”
刹那间,墙头、回廊的暗影里冒出数十支弩箭,“嗖嗖”破空声连成一片。
刀疤脸刚劈开两支箭,肩头已被一支弩箭擦过,带起一串血珠。
他暗骂一声,挥刀护住面门,却见对面的弩手换箭极快,前一波箭雨刚落,后一波已至,密密麻麻如飞蝗过境,硬生生把他们逼回墙角。
瘦高个长枪舞得如车轮,枪尖挑落七八支箭,却也被射得连连后退,额角青筋暴起:“妈的,这群杂碎箭矢也太密了!”
“别硬冲!”刀疤脸压低身子,躲在假山后喘粗气,“按密使的吩咐,缠住他们就行!”
赵队长站在廊下,见弩箭压制住了对方的势头,又吼道:
“一队守前院,二队堵后院门!别让他们靠近主屋!”
护卫队员应声而动,弩手交替后退,刀盾手顶了上来,铁盾“哐哐”架成一片,把暗影卫困在狭小的角落里。
刀疤脸看着密不透风的盾阵,又瞥了眼主屋那扇紧闭的窗,知道今夜想要顺利闯进卧房是难了,只能咬着牙挥刀格挡,心里却在打鼓——密使那边,怎么还没动静?
主屋的灯始终亮着,窗纸上映出杜尚清端坐的身影,仿佛对外面的厮杀充耳不闻。
只有细风紧紧攥着腰间的弹弓,夹紧了铁单袋,时不时望向窗外,听见弩箭破空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