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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宗中夹杂的这页档案,字迹暗沉,纸张发黄,似乎是直接将当年意外事故的报告拎过来用的,在这部分报告的最下面,当年经手案子的警察特意注明,以上大部分的调查结论,都是以边君亦一个人的口供为基准的。

在很多人的心目中,15岁的青少年,还是个半大孩子,亲眼目睹自己的好友惨死眼前,足够让他丧失说谎的能力,因此他一个人的证词就足够了。

可是文沫接触过太多的未成年罪犯,他们中有些人狠起来做出来的事,非亲眼所见无法相信。因此现在让她看这份报告,可信度有多少,她不敢说。

雪堆上杂乱无章的脚印,让人无法推断林谢从上面摔下来之前一秒钟经历过什么,出事现场又被几位急于施予援手的老师破坏殆尽,除了边君亦的口供,没有人能告诉警方意外是如何发生的,案件最后以意外盖棺定论。

文沫和成功简单商量一下,决定等吃完饭后,去找一下林谢的父母,看看他们有什么话要说。既然边君亦与林谢曾经十分要好,林家父母也是熟悉边君亦的,他们后来怨恨他,认为他对儿子的死负有责任,虽然有迁怒的成分在里面,但总得有些苗头吧。

林谢的父母是一对知识分子,父亲林路是q市某大学的教授,母亲谢爱青是高中老师。林谢是他们的独生儿子,在儿子死后,夫妻俩搬离了原来的住处,不久之后又因为家庭琐事开始了分居生活。这对曾经深深相爱的人,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坦然地面对对方了,因为看到对方的时候,总会从他的身上找到一些儿子当初的影子。没有了孩子,这个家庭不再完整,也渐渐走入了末路。

因为现在正是放暑假的时间,文沫很轻易地就约到了两个人,征得他们的同意后,四人在谢爱青的住处碰了面。曾经熟稔的夫妻,现在连说话都带着客套与疏离,六年的时间不足以让他们遗忘失去儿子的痛苦,正相反,这种痛苦与日俱增,逐渐吞噬了他们的生活与情感。

谢爱青捧着儿子的照片,不住地暗自垂泪,谁又能想到头天晚上还热热闹闹坐在一起吃饭的儿子,第二天走出家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呢。那张带着寿星帽,脸上糊满了奶油,笑得无比灿烂的照片,就成了林谢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影像。

直到文沫提起了边君亦的名字,这对自坐下就一直没有眼神交流的夫妻竟然开始同仇敌忾起来,七嘴八舌地说起了边君亦以及他母亲和姐姐的不是。

“我们以前是反对小谢和那小子来往的,倒不是我们闲贫爱富,瞧不起他家穷,而是认为他们家教育孩子的方法有问题,那小子的性格有缺陷。

林谢虽然不是什么懂事乖巧上进的好学生,但性格在我们的教导下肯定没有问题,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青春叛逆,我们真的很怕小谢跟那小子学坏了,性格上互相影响,那可是一辈子的事。但是小谢不听我们的话,我现在也是后悔,如果当初能对他严厉一点,多管管,他也许就不会出事了,都是我这个当妈的没教育好孩子。”谢爱青带着哭腔,任泪水不住的从眼眶里淌出,却偏偏忍着不哭出声,那模样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林路红着眼圈,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希望她能平静下来。男人的感情总是要内敛一些,他沙哑着嗓音问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们这个时候来问小谢的事,因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文沫没有办法正面回答,只得含含糊糊地说是想了解边君亦的一些情况。林路很聪明,也很敏锐,他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你们是不是也怀疑,当初小谢的死根本不是意外,很有可能是边君亦动的手脚?”林路的呼吸有些急促,他迫切地渴望能从文沫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判断。

这六年来,他们夫妻两个过得并不轻松,分居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们在互相责怪,并且在深深自责,都认为他们对儿子的死需要负大部分的责任,养不教父之过,他们的孩子变得这么调皮捣蛋,完全就是他们两夫妻一手溺爱出来的,这一认知摧毁了他们的婚姻,也让他们陷在儿子死亡的阴影下无法自拔。但每个人都是本能地希望过上好的生活的,他们岁数不算太大,四十出头,还有很美好的人生等在前头,虽然说出来有些不近人情,但事实就是这样,他们希望能够从儿子死亡这一不幸事实的阴影中走出来,重新燃起生活的勇气。

林路偷偷地瞥了谢爱青几眼,上一次见到她还是三个月之前,九十多天不见,她又瘦了,再这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她的身体会出问题,林路无法想象,失去唯一的儿子后,再失去挚爱的妻子,他的生活究竟会支离破碎到什么程度。如果可以,他多想跟妻子好好过下去,风雨同舟走完剩下的人生道路。

谢爱青听到他们的对话也顾不得哭了,直勾勾地望着文沫。

“您二位别激动,我们什么也没有掌握,这次麻烦您二位,只是因为边君亦和另外一起意外有些关系。这俗话说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他身边的人这么多出了意外,我们当警察的难免会多想一些,但是我们手头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证他与这起意外有关系,我们现在真的只是调查。”文沫不敢给他们太多希望,因为她不知道顺着边君亦这条线一路查下去会发现什么,以前的经验告诉她,给家属太多希望,最后再让他们失望,带来的痛苦是难以想象的。他们的人生已经经历过太多的不幸,这种不必要的痛苦能避免还是要避免的好。

到底是聪明人,他们很快便从文沫模棱两可的话中听出了潜台词。自己的儿子殒命在十五岁的花季,边君亦却可以顺利长大成人,还人模狗样地考上了大学,活得别提有多潇洒,谢爱青恨啊,为什么死的不是边君亦非得是自己的儿子,她无时无刻不希望边君亦给他的儿子陪葬。那些龌龊阴暗的想法,随着时间慢慢发酵,她早已经不再是原来当初那个温文尔雅的高中老师了,她满心满眼想得都是如何报复,现在终于让她抓住机会,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呢?

谢爱青猛地抓住了文沫的手,开始一五一十地诉说她知道的关于边君亦的点滴,想要证明他是性格有缺陷的人。

“那小子就见不得别人比他好,也就我们家小谢傻乎乎的一孩子,觉得那小子是掏心掏肺的对他。实际上那小子眼里哪里有我儿子半点儿,他看中的是我儿子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可以让他享受到他母亲和姐姐无法给予他的东西。他跟我儿子同桌一年半,一周七天,都有四天是在我们家吃晚饭的,剩下那么一两顿,我儿子跟他回家,每一次从他家吃完饭回来,我儿子都要心疼他半天,说他们家怎么怎么穷,或是怎么怎么不好,说他怎么怎么可怜,然后就把自己的衣服鞋子,玩具,吃食和文具用品通通都送给那小子,还每每叫他回来吃饭的时候就让我多做好吃的。

我儿子对那小子够好的了吧,如果是一般正常人,是不是就算嘴上不说,心里面应该也是有一点感动的?毕竟那个时候我儿子可是什么都愿意跟他分享,就恨不得他来给我们家当第二个儿子了。可是那小子是怎么对我儿子的?小谢那傻小子,大大咧咧的性格年纪又小,别人糊弄他两句,他就屁颠儿屁颠儿的什么都给了人家。我儿子送着他的衣服鞋子他会穿,给他买的文具他会用,但是送给他的那些玩具,我从来没有见他玩儿过。甚至有好几次,碰见他母亲的时候跟他母亲说起这事儿来,他母亲一脸茫然,说他儿子从来没有带玩具回过家,那些送给他的玩具,当时我就在想是不是这小子缺钱偷偷拿出去卖了,还在心里曾经真的可怜过他,觉得他们家里的物质条件确实太差。

可是后来有一次我偶然中发现了这些玩具的下落,人家压根看不上卖玩具的这点小钱,反正他缺什么不是他的母亲和姐姐买给他就会是我们家那傻小子直接送他,他不缺钱,他缺的是精神上的满足感。

长期的物质匮乏导致了他心理变态,我儿子送给他的那些玩具,转眼他就能砸得稀巴烂然后扔进垃圾筒出气。我有一次看他站在垃圾桶前,眼神恶狠狠地盯着里面,还以为里面是不是有个什么死老鼠之类的东西让他觉得很可怕,等到他走后我路过那个垃圾筒的时候无意中瞥了几眼,这才看到垃圾桶里边是一辆我前几天刚刚给儿子买的玩具赛车的残骸,在残骸的下面,还有一只死因不明的野猫,那猫身上的毛都快被拔光了,血呼呼一片看起来别提有多吓人了。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他虐猫,但是死猫和残骸交织在一起,由不得我不多想。

回家之后我问了问儿子,他那辆玩具赛车哪里去了,果不其然被他送给了边君亦。你说这样的孩子,小小年纪那看人的目光都跟杀人似的,他能正常的了吗?就摊上他那么个妈和那样的姐姐他就正常不了!

刚前面我还说过他家里穷的叮当响,属于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主,那种贫困,非亲眼所见无法想象。刑素娥她一个女人,独自拉扯大两个孩子,我很敬佩她,确实不容易,但也不能因为以前对孩子有所亏欠,就开始无节制的纵容和宠溺,先是给了孩子物质上的极端贫困,再通过自己不正当的教育手段,让孩子精神世界也沦为空虚一片。物质加精神的双重匮乏,这种环境下培养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正常的了!

更何况最过分的是,他们一家三口一直都睡在一张大床上,他第一次来我们家的时候,甚至对我儿子单独一个人睡觉觉得很奇怪。我也曾旁敲侧击地跟他母亲说过,男孩子大了,还是不要跟母亲太过亲近的好,不是很正常。但是他母亲只是笑笑没说话,看我的眼神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认为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我是高中老师,青少年心理学也研究过一些,像边君亦这样的孩子,他们长大成人后,基本上性格会出现两种极端。要么极度自私,完全的利己主义,不会分享,不会爱,天生认为地球要围着他在转,他的亲人为他付出所有都是应该的。这样的孩子不用指着养老了,他以后不啃光家人的骨头就不算完;要么死要面子,因为自己没有,与同龄人相比,什么都比不上,才会慢慢学会打肿脸充胖子,不想让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就像以前春晚的小品<有事您说话>中的那个男人一样,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同不惜一切代价。

边君亦一定有问题。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好好地调查调查他,如果你们有什么发现,通知我们一声好不好,看在一对失去孩子的父母仍然苦苦纠结的面子上。”

从林谢家出来,当了半天背景板的程功这才说道:“我只在以前听人说过寡母养大的男孩子,性格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缺陷,在婚恋市场很不被看好,没想到这个世界奇葩还真是多,这当母亲的是怎么想的呢,看着日渐长大的儿子,她就不会觉得生活上跟他太过亲近的时候,不太方便吗?”

“不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她认为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从小光着屁股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尤其是在失去丈夫之后,儿子几乎已经成为丈夫的替代品,她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对自己的丈夫,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文沫简单解释了两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