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您为什么要命人砍掉这棵桃树啊？”
正当我以为死期来临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阻止了即将砍到我身上的利斧。
我寻声看去，原来是一个梳了丫髻，穿着粉色春衫的小姑娘。
我记得她是这栋宅院主人的女儿，芳名是张莺。
“莺儿，张先生昨日来看风水，说这株桃树载着这里会挡去我们家的财路，所以爹爹才要命人砍去他啊。”先前还在指挥砍树的男子在看到自家闺女后，目光瞬间变得柔情起来。
“可是，爹爹，你把桃树砍了，那它多疼啊。”小姑娘说着说着，眼中竟泛起了点点泪花，许是想起了过往的一些经历。
“傻丫头，一棵树而已，哪里会知道疼不疼。”男子知她孩童心性，并未与之理论，只无奈地摇了摇头。
“爹爹说的不对，我听阿衍哥哥说，他的夫子教过‘万物有灵’，那桃树也是万物之一，也会怕疼才对。”小姑娘说得头头是道，一时倒把她的父亲也给噎住了。
那时的我刚有灵识，尚不能开口言语，更不用说化形了。
我的根扎于沃土，既无法逃离死亡的威胁，我索性侧耳倾听起这对父女的对话，猜想这场争执会如何落幕。
不得不说，这个姑娘年纪虽小，但讲起道理来却是有理有据，一时之间倒连他的知县父亲也无法反驳了。
“莺儿，莫要再胡搅蛮缠，找你阿娘学刺绣去。”男子不愿被个黄毛丫头拂去面子，最终还是摆出了父亲的威严。
如果我的声音能被听到，想来在场众人都能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叹气倒不完全是哀叹自己短暂的生命，更有对这小姑娘的惋惜。
她若生为男子，宁能封侯拜相，有所作为。
只可惜，那时的我所处的时代秉信“女子无才便是德”，硬生生地扼杀了不少有才情的女子。
“莺儿不走！”
出乎所有人意料，小姑娘没有听从父亲的话乖乖回房，反倒是张开双臂挡在了我的身前，势必要阻拦她的父亲砍掉我。
男子毕竟为官一方，虽然平日对这颗掌上明珠宠爱有加，但也受不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叛逆。
男子正欲发作，他身旁的青衫男子上前几步，站到了两人中间。
这个青衫男子我也认得，是男子的幕僚，一位姓王的读书人。
“小小姐，不可如此忤逆您的父亲。”王姓男子先是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后又起身对向他的父亲。
“大人，小小姐说的话其实也有道理，桃木本就可以辟邪，贸然砍去确实不妥。”
闻言，男子捋了捋垂下的胡须，一副深思状。
“那依王先生之见，此树该如何处理？”
王姓男子等的便是这句话，只见他笑从脸生，朗然道：“那位张先生只说桃树种于此院会遮挡财运，小小姐爱惜此树，大人不若将此树移去小姐所住的棠梨院，此非一举两得之策？”
“嗯，你说的有道理，就这么办吧！”
既能保持财运，又能满足女儿，男子对这个办法很是满意。
一场风波就此化解在了唇舌之间，我的性命也得以保存，在另一个院子延续。
人与妖的寿命不同，十年的光阴于我而言是弹指一挥，于她而言则是一段漫长的时光。
我看着她从稚气的孩童长成娉婷的少女，最终目送身穿喜服的成为别人的新娘。
这一世，我只能看她在花树下起舞，听她读《诗经》中的句子，忍受无法倾诉恋慕的苦楚。
好在我是妖，拥有百倍于人的寿命，我有足够的时间找到她，倾诉这份感情。
民国十一年，我在宛城经营一家糕点铺，只因当年她最爱吃用我枝上花朵做成的桃花糕。
我经营店铺已有很多年，或许比某些人的寿命还要长久一些。
无论在何处开店，我都会给我的店铺取名“桃夭”，只因她最爱诗经中的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而我用的名字“陶曜”也与之谐音。
“掌柜的，你们家的桃花糕怎么卖？”
她的眉眼与我记忆中的分毫不差，就连问话时唇边那抹淡淡笑意都像极了当年。
“掌柜的？”
见我迟迟没有回答，她收敛了笑意，好奇地看着我，又问了一句。
“啊，不好意思，是要买桃花糕吗？”我匆忙道歉，换上了笑脸。
“嗯。”女子应了一声，看向我的眼神有些狐疑。
哎，这可真是糟糕的第一印象。
我一边给她包着糕点，一边暗暗后悔。
一旁的伙计难得看我走神，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调侃我是不是被张家姑娘勾去了魂，才会这么魂不守舍。
我一听“张家姑娘”，立马揪住这个伙计问话。
伙计见我有兴趣，顿时也来了劲儿，一股脑儿地把他知道的都告诉了我。
原来这一世她的父亲是个生意人，此来宛城也是为谈生意。
怪不得，之前我从未见过她。
相逢便是有缘，我又如何会错过这个天赐良机呢？
安排的偶遇接连上演，我终于挽回了第一印象，和她成为了朋友。
本以为我和她可以更进一步，但她却突然告诉我，她早有婚约。
婚约？
我记得前世的她也是早有婚约，对象是她的青梅竹马。
命运为何如此相似，不知这一次与她定下婚约的又是谁？
对于这个婚约对象，起初我还抱着轻蔑，可当我得知他的名字后，顿时心乱如麻。
行衍。
若没记错，她前世的青梅竹马也是这个名字。
不，我不能放弃，她并没有亲口拒绝我，这证明我还有希望不是吗？
怀揣着一丝希冀，我继续与她来往，暗暗试探她的心思。
可就是这一次次的试探让我看清了她对这个未婚夫的心意，也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失败。
愈发慌乱的我直接向她吐露了埋藏多年的心思，那一刻的我已经不求回应，只求这份感情能够传达。
得知我对她的心思，她惊慌失措得像一头小鹿，推开我的怀抱后直直地往前冲去，一次也没回头。
没有明确的拒绝，我就还可以自欺欺人。
可这份自我欺骗也没持续多久，五天后她便带着那个名叫“行衍”的男子来找我了。
上一世我不曾见过他，这一世的他是个儒雅的读书人，与她并肩而立很是般配。
“陶先生，张莺是我的未婚妻。”
呵，这是向我表明身份来了。
可他所说字字属实，我又如何能反驳呢？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去打扰她，祝你们白头偕老。”
这一世我还是感情上的失败者，败者只能黯然退场。
前世，今生，或许我该期盼来生。
又过了将近百年，我再次遇到了她。
事不过三，这一次上天该垂怜于我了吧？
可惜，命运总爱戏弄于我。
“我有男朋友了。”
我刻意的引导，她如实的回答，言语如利剑刺痛了我的心。
“那他一定很优秀吧？”
不然如何能配得上你？
“嗯，他是个很好的人。”
提起男朋友，她的眼睛瞬间明亮了。
接下来的谈话多半围绕着她的男朋友展开，而我也在交谈中知道了他男朋友的名字。
行衍。
又是这个名字！
又是他！
究竟要多走几次才甘心啊！
我用力地握紧了咖啡杯的手柄，竭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之后的一切就像是前世的重演，唯一不同的是她今生多了一位爱管闲事的好友。
让我意外的是，她的这位朋友还不是一般人。
身怀异能却心思单纯。
这让我对她日后的际遇很是好奇。
只可惜，我无法亲眼一看了。
这一世，她又要带着他来找我，清楚地告诉我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历经三世，我在她的世界里仍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配角。
可是，那又如何？
缘定三生，三世之后，我又何尝不会成为她某一世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