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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枪挑真定府(五十九)

赵磊与孙逊的唇枪舌剑并没有发生,毕竟赵磊是武臣,气势上就弱了三分。再加上今日本府大小文武官员都在,他除了找借口离开外,也不敢乱来。

对此郑直是颇为失望的,向不远处的张荣拱拱手,转身向外走去。郑直虽然大小是个举人,还是解元,可是在今日察院后院依旧排不上号。好在郑家有官居五品正千户的郑富名正言顺的代表郑家参与其中,他也就没有必要自取其辱的强要留下。

郑直从察院出来,并没有回郑家而是直接出了城,来到了南关旁的抽分厂。一直隐藏在幕后的抽分厂监督,廖镗廖中官终于露面了,邀请郑直中午见面。按照廖磊讲的,廖镗新得了几瓶金华酒,晓得郑解元好酒,特意邀请一同品鉴佳酿。这当然是胡说八道,不过郑直也很好奇,对方究竟找他何事?

“神木?”郑直挠挠头“廖中官该晓得隆兴观多大,况且如今主体架构也快成型了。”

边璋这半年多为了隆兴观可是投入了很大的精力,如今朝廷来捡桃子,郑直都觉得亏待了对方。好在边璋的心态很好,收了一千两银子,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本来以为这隆兴观的营缮日后就与郑家无关了,却不想,廖镗竟然要郑直在之后的工程中继续主持。不但如此,还贴心的向郑直推荐了很多珍贵木料,吓得郑直都不敢接话了。

“郑解元的意思爷们懂。”廖镗为郑直斟了一杯酒“可是爷们的意思,郑解元不懂。这隆兴观,确实是郑家首倡,可是皇爷难道就因此选了隆兴观作皇观?”

“自然不是。”郑直对这一点有很清醒的认识“不过是因缘际会而已。”

“对了,这就相当于意外之喜。”廖镗顿了顿问“郑解元可晓得一扇直棂窗在大内价值几何?”

“在下愚钝。”郑直恭敬的回答“请廖中官明示。”

“郑解元何必自污。”廖镗端起酒杯,与郑直碰杯之后,一饮而尽。然后才慢悠悠伸出一根手指头“一千两。”

“啥?”郑直差点咬住他的舌头,一扇民家寻常的直棂窗竟然要一千两“想必这用料一定极为讲究。”

“呵呵呵……”廖镗大笑,狂笑,半晌之后这才又问“郑解元可晓得一颗寻常的鸡蛋在大内价值几何?”

“大内?”郑直想了想,大着胆子猜“一两银子?”

“呵呵呵。”廖镗又笑了起来“郑解元是个实诚人。”这次却伸出了两根手指。

“二两?”郑直不由咋舌,外面五个鸡蛋才一文钱,二两银子就是一千四百文。难怪光禄寺一停止采买,可以省下来几十万两银子……

“二十两。”廖镗看郑直的表情,有些于心不忍,揭露出谜底。

郑直感觉他的舌头没了,二十两一个鸡蛋。这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如今鸡肉每斤不过四文钱,一只活鸡不过十文。

“郑解元懂俺啥意思了吧?”廖镗很满意对方的反应。

“可是俺听家兄讲,今上只给了三万两银子的内帑。”郑直不愿意败兴,却不得不坦言“只够买三十扇直棂窗的。”

“爷们就晓得郑解元是个通透之人。”廖镗笑了“这天下的事情,只要主上要做成,就一定能做成。”

郑直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也就是讲,只要事情开了头,哪怕银子花完了也不用怕,主上还会贴银子。这倒是好事,只是按照廖镗刚刚那样算账,这银子没有十几万两下不来的“为了三万两,贴进去十几万两甚至更多……”

“郑解元。”廖镗皱皱眉头“主上富有四海,内库之中的铜钱堆积成山,串烧的绳子都断了。况且,你要晓得,这是皇差,真定府,乃至周围的保定府、顺德府、河间府都要尽力帮衬,怎么的也有好几万人。若是这么老些人只修一座亭子间,岂不大材小用。”

“俺晓得了。”郑直赶紧道“一切以廖中官为尊。”他听廖镗的意思,才反应过来为何对方一再强调是皇差,如此就可以向周围府县征发徭役。这给朝廷干活,服徭役哪里需要付钱。甚至只要是内官监的中官看中的,地方就必须无偿提供。算下来,也许这多出来的十几万两银子并不是从今上那里刮,而是来自民间。这他就更不敢参与其中了,毕竟人家是要让他当挡箭牌的。

“错错错。”廖镗一顿,哭笑不得“爷们算啥东西。不过是替京里老公传句话。郑解元放心,这事不会让你吃亏。你家不是正修廉台堡了吗,这事不用管了,内官监里里外外都包了。”

“廖中官大气。”郑直脸有些抽“俺家身为臣子,万不敢占用皇家内帑。”这要是让人翻出来,就不是丢官了而是彻底完蛋。而且郑直敢打包票,这事一定会被翻出来,因此他坚决不敢答应。

“呵呵。”廖镗又是大笑“郑解元是个聪明人,咋就想不明白哩?这事是郑家挑的头,你不拿,爷们哪敢拿,爷们不拿,京里的老爷们怎么拿呢?”

“廖中官可晓得这银子拿的烫手?”郑直看对方蹬鼻子上脸,也不高兴了。他只是不想招惹是非,却不是怕一个阉人。况且就算跟廖镗翻脸了,总还有孙汉,因此语气陡然变得不客气“俺家大小二十八口的命可都在里边,况且郑家身在真定,倘若做出这种事,俺怕有人掘了祖坟。”

廖镗本来已经习惯了郑直的谦逊之态,再加上从侄子那里得到的反馈,认定对方如同那些读书读傻的,或者少年成名的酸秀才一般好拿捏,不想竟然是个带骨头的。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你们要发财,俺不拦着。”郑直见此,干脆把话讲的更加直白“可是你要俺给你们做招牌,是认为俺家在皇后跟前讲不上话吗?”

一时之间,廖镗脸色阴晴不定。

“廖中官是河南人吧?”郑直突然又语气平和起来。

“对。”廖镗不晓得郑直葫芦里卖的啥药,谨慎的回了一句。

“家中兄弟不少吧?”郑直继续问。

廖镗皱皱眉头“郑解元威胁爷们?”

“错。”郑直直截了当道“时才在下听廖中官讲,今上内帑的铜钱放着,连穿钱的绳子都烂了,有条来钱的门路。这可比顶着杀头的风险安稳多了。”

郑直也是没有办法,看了那么多兵书、史书,他发现这些阉人成事本事没有,坏事本事不缺。所以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一旦得罪,就要得罪狠了。关键他杀了廖镗实在得不偿失,只好用另外的法子安抚对方。

“多少?”廖镗不置可否。

“每年至少两千两。”郑直立刻观察到对方表情的细微变化,赶紧道“确实不多,可是廖中官想想,这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每年如此,细水长流。关键,旁人无法晓得,俺们闷声发大财不好吗?让所有人都晓得你有银子做啥?磨好了刀,宰?”

廖镗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对对对,财不露白,哎呦,哎呦,这老话俺咋忘了?”一着急,他也忘了强调自个是个‘爷们’,赶紧道“那京里……”

“廖中官能解决的。”郑直不动声色道“京里的老公,吃香的喝辣的,就给俺们一根骨头,凭啥让拿命来换?”

“廖中官该不会以为,俺们就这一条来银子的门路吧?”郑直看对方游移不定,显然他给出的好处还不够多“俺听人讲,井陉和元氏那边的碳厂近来亏损严重?”

“是啊。”廖镗不晓得郑直葫芦里买的啥药“这帮子贱骨头好吃懒做,稍微深一些的矿洞就不愿意下去了。气急了爷们,俺就上题本将矿厂关了,让他们喝西北风。”

“哦?”郑直原本不是这么打算的,此刻听廖镗的话,立刻改了主意“关了多可惜,卖给俺可好?”他明日就要去各州县转悠,其中重要一站就是井陉。原本还考虑如何对有照的几家民矿合纵连横,如今倒是有了另外一条路。

“郑解元说笑了。”廖镗审视对方,笑道“解元若是想要煤矿,直接派个人过去划拉个地方采就是了,何必花冤枉钱。”

大明对于民间采矿态度反复,自今上御极以来,虽然没有明令禁止,可是已经在不停的关闭各种金银矿。与之相应的是,官府对于民间开采的官照发放日紧。就郑直所知,井陉和元氏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再发放过开采煤炭的关照了。

没有官照,那么私矿开采出来的炭石要么就只能卖给盘踞于两县的炭贩子,要么就是向有官照的碳厂交银子,借着人家的名义发售。

“郑家世受皇恩,绝不做这种恶行。”郑直立刻义正言辞道“俺是不忍乡党衣食无着,今年大旱,若是没了营生,会死人的。”

廖镗见多了满口仁义道德,内里鸡鸣狗盗的嘴脸,却不想郑直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有这种成色“井陉和元氏,一共有三家碳厂。”

“二百两一家,另外廖中官若是真的能办成,每家碳厂俺给廖中官五百两。”

廖镗显然不是没有见过大数的人,盘算片刻“三千两,三家碳厂连同所有的存货,官照一起。”

郑直一听,有些不愿意“太贵了……”

“这样。”廖镗想了想“许你在井陉开一家木厂,不论尺寸大小,都按劣等收税。”

郑直苦笑“俺又不懂如何经营木厂。”

“不是吧?”廖镗好奇的看着郑直“前些时候死的那个方东主,不就是解元舅舅家?”

郑直一听,就晓得一定是三伯夫妇拿他的名号招摇撞骗“那是俺从兄的表舅。”

廖镗顿时恼了。

午后的阳光明媚,却并不灼热,反而照的人懒洋洋的。

“呦,外甥可是有日子没有上门了,稀客啊。”唐氏似笑非笑的在十三姐的丫头搀扶下,手摇团扇,来到了中路穿堂。

“姨母恕罪。”此刻早就在此坐立难安的青年急忙起身“前些日子,家父突遭毒手,好些事情,俺们做晚辈的都不晓得。家母也是心急,才讲了好多不中听的话,如今账目都已经清楚,姨母和姨丈确实在俺家入了股,交了股本。外甥今日就是来给姨母赔不是的。之前千错万错,都是俺们做小辈的不是,您大人大量,千万莫要和俺们置气。”

唐氏眼角一动,这是……动手了?

面前之人是她表兄方昌的独子方展博,为人精明,她以前顶喜欢的。可是方昌一死,就是这个外甥鼓动她的表嫂拒绝承认三房入股。不但如此,对方还当着她的面,诬陷是她们杀了方昌,扬言要去报官。

依据……郑安这个杀千刀的,竟然和嫂子方娘子有把柄被对方拿捏住了。如此,郑安夫妇只好忍气吞声去找郑直求助。原本以为,郑安如今声名狼藉,郑直之前的承诺早就作废。不想,他没有忘。

“哦。”唐氏平淡的回了一声,不再发一言。

“姨母,外甥有个想法。”方展博看这俏姨母气势这么足,更加心虚“如今隆兴观这不是变成了皇观了,外甥打算把买卖扩大。不用姨母再投银子,这几个月的股息不是没有动吗?就折入冲抵,如此,货栈之中,姨母和姨丈的股就是四成。不晓得,姨母意下如何?”

唐氏虽然足不出户,可是家里从来都是她一手把持,对方的心思,她瞬间就懂了,方家这是让他拿住了把柄“算了,这货栈我们也不懂,为了这么点银子,闹得亲戚不像亲戚,跟仇人一般。外甥这账目如今也清楚了,就把这股本推给我们吧。”

“姨母。”方展博大囧,赶忙求饶“是外甥猪油蒙了心,见利忘义。求姨母大人大量,饶了外甥吧。”

“然后呢?”郑直一边揉额头一边问。他跟廖镗一直喝到了入夜,这才回来,不想这位已经等着了。本来以为对方是求索无度,不想还是正事。

果然蛇有蛇道,廖镗中午才决定收拾方家货栈,下午姓方的就找了过来。其实这事与他并没有干系,可是听唐氏的意思,人家认定了这事是他办的。

“你又没给我一句实话,我怎么好大包大揽。”唐氏皱皱眉头“打发他走了,说是过几日再来。”

“那伯母打算如何?”郑直继续用手揉着额头。

“我们女人家,不懂经营,按理讲撤出本金就好。”唐氏耐着性子道“可是如今哪哪都要银子,家里没个来钱的门路,终究是坐吃山空。”

郑直有些无语,这不是既要又要吗?

唐氏等了片刻,看郑直没有搭话的意思,还在不停的揉额头,恼火道“十七见多识广,不如给我出个主意。”

“四成不少了。”郑直想了想。

“没了?”唐氏等着下文,对方却不吭声可,继续揉额头。终于忍不住,站起身走到郑直跟前,拨拉开对方的手“多大了?还记仇?”

不想就看到了对方目光多多少少,狐疑的瞅瞅自个身上“怎么了?”

“没事。”郑直看向旁边,轻咳几声“有了这个股份,若是也足够衣食无忧了。当然,若是想要盘下来货栈,也不是不可以。”

“快说。”唐氏说完就后悔,略有些尴尬道“想来十七也想你三嫂的病早日康复的。”

“股份到手之后,一切照旧就好,不要插手这买卖。”郑直揉揉鼻子。

“如此货栈就到手了?”唐氏想都不用想,就晓得他又在蒙人。

“今日抽分厂查扣了方家货栈的货,罚了不少银子。”郑直低声道。

“那若是什么都不做,货栈岂不是就要亏本了。”唐氏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她要货栈是准备赚银子的,亏完了,赚什么?

“就是要它亏,亏到他把货栈让出来。”郑直不得不解释一句“那时候,就该赚银子了。”

唐氏想了想,懂了。他通过抽分厂,直接握住了方家货栈的命门。方展博之所以着急忙慌上赶着赔礼认错,就是想要抽分厂高抬贵手。唐氏拿到了股份,若是就此罢手,那么抽分厂一定就相安无事。可她选了想要夺了货栈,那么抽分厂一定会变本加厉。正如他所言,货栈亏到一定时候,方展博不卖都不行了,而且这股份,若不是唐氏接,谁买谁亏本。

“你可……”唐氏多日来的阴郁,总算有了一丝光明,不由自主的想要打趣一句。却突然记起惠静师太,立刻收起了话头“……就这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