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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一身华服,如一根竹竿一般站在门外。

一瞬间,江书晚仿佛看到她更苍老了许多。那身华服看起来是那般沉重,死沉死沉的压在贵妃的身上。压得她摇摇欲坠,面白如纸。

若不是一旁的冬菊死死的扶着,只怕贵妃就要倒下了。

贵妃也觉得自己的身子犹如千斤重。

她刚从长春宫过来,就等在承乾殿外。

算着时辰,父亲此刻应在殿内汇报南蛮的事情。只等父亲一说完,她就准备亲自进去请旨,让父亲到她的长春宫一聚。

酸菜肉的馅料她都已经备好了。

就等着父亲一起包饺子。

……

“贵妃?”

李佑吃了一惊,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迎上去。到了面前,抓起贵妃的手道:

“你怎么出来了?你身子不好要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咱们回头再说。”

“回头?”

贵妃默默从李佑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掌,深陷在眼框中的一双眼睛此刻如鹰隼一般直勾勾地盯着李佑。

她牙关紧闭,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来:

“皇上打算瞒臣妾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不,不,不,爱妃,朕是担心你的身体。舅舅他…… ”

一提到上柱国,李佑又有些哽咽了,伸手去揽贵妃的肩头,

“爱妃,你先回去,好不好?”

贵妃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甩开李佑的手,走到从南蛮回来的熊副将面前,厉声道:

“你说!父亲是怎么死的?”

熊副将是上柱国的心腹副将,他从陆北一直跟着上柱国,一向忠心耿耿。这一次,从陆北去南蛮的人九死一生,只有他和几个小兵活了下来。

熊副将被贵妃一问,魁梧的身躯一抖,已经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哭道:

“娘娘,上柱国……上柱国穿越蟒山的时候中了瘴毒,就在南蛮皇宫里养伤。那一夜那些妖人和宫中太医里应外合,从东角门闯进来的,见人就砍。上柱国中了瘴毒,身子大不如前。末将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已经……娘娘,是末将无用!您杀了末将吧!”

说着咚咚的在地上直磕头。

贵妃早已泣不成声。

李佑从身后扶住了她,含泪安慰道:

“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贵妃却猛地挣脱开李佑的怀抱,直愣愣的往书桌旁的剑架冲过去。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岑的一声拔出了长剑,握在手中。

江书晚就在书桌旁,见状忙闪身拦在了李佑身前,而李佑却也是下意识的将她拉到了身后。

贵妃全身剧烈的发抖,皮包骨头的手掌如五根枯枝一般,紧紧地抓着那柄长剑,却如举着千斤重的兵器,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咬牙切齿,双目赤红瞪着李佑,半晌挤出几个字来:

“是不是……是不是……”

她想要质问李佑,是不是他?可话到嘴边,残存的一丝理智却告诉她,不能问!不能问!

她没了父亲,可她还有儿子!

她若是问了,她和李佑之间的这块遮羞布就彻底的撕破了。她的命不要紧,可乾儿的命和乾儿的前途就尽数毁了!

她一步步走到今日,一切的谋划岂非都是为了乾儿?!

不能问!

至少现在不能问!

“贵妃,你怎么了?把剑放下,刀剑无眼,别伤了自己!”

李佑试探地伸出手。

地上熊副将跪行了几步,咚咚咚地跪在了贵妃面前,顶着脑袋往她手中的长剑上撞,

“娘娘,末将没有保护好上柱国,您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沈庭章和张大人等人也都全身戒备,边道:

“娘娘,上柱国身死,大家都很悲痛。熊副将也是死里逃生,您不要一时糊涂啊!就饶了他吧。”

殿内场面一度混乱。

江书晚默默站在李佑身后,却看得清楚。

贵妃手中捏着长剑,在外人看来好似是要砍了熊副将泄愤,可她却看得明白。贵妃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李佑。她眼中的怒火和悲痛根本不是冲着熊副将去的。

她想杀的人根本就是李佑!

面对囚禁自己、利用自己、又杀了自己父亲的人,贵妃此刻的怒火犹如即将喷发的火山,满腔的仇恨、愤懑、悲痛将她冲击的体无完肤。

李佑仿佛也感受到了什么,身子莫名的有些僵硬,语气却始终温柔:

“贵妃,朕知道你心中悲痛,恨不能冲到南蛮去砍杀了那些贼人。可贵妃,你身子柔弱,又多年不曾碰过刀剑了,小心别伤了自己。你放心,杀害舅舅的人,朕已经下令全部处死了,舅舅和你的仇朕已经替你们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去。到了贵妃面前,他伸手轻轻捏住了贵妃的手,像哄孩子一样哄道:

“失去舅舅,朕的心同你一样悲痛。可是,贵妃,你还有乾儿还有朕。舅舅在天之灵,也想看到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不是吗?”

一家人?

贵妃好似从魔怔中突然醒过来。她怔怔地看着李佑。

她一贯是知道李佑的为人的。他薄情寡性,永远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他还惯会骗人,骗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

可只要他说一句咱们是一家人,她就可以编出许多谎话来骗自己。她告诉自己,她和她们都不一样,她的父亲是李佑的舅舅,她是李佑的表姐,什么皇后、什么郑皇贵妃,什么宁家,她们都算什么?

她和他才是一家人!

他说了那么多次一家人,总归有一句是真的吧。

现在他又对她说他们是一家人!

是一家人,他能狠心关自己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五个月零十三天?

是一家人,他能狠心让自己和儿子生离五个月零十三天?

是一家人,他能用自己将父亲诓骗出陆北,还不远千山万水亲自去那瘴毒弥漫的地方领军作战?

是一家人,他能不顾远在南蛮舅舅的生命安全,砍了老国君一家,还千里迢迢送到人家家门口去示威?若不是他激怒了南蛮人,南蛮人怎么会怒攻皇宫,砍死了父亲?

好一个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