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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x. xx. xx

那是一本厚重的日记,牛皮封面被磨损得起了毛边,侧边的书芯微微发黄。

我微微前倾身子,将它从桌面上拾起。

尽管已经搞明白了浮空城那边筛选适格者的机制,主观上确定了埃克斯的立场,可我知道,这本日记里,还有东西在等着我。

但它既然能够等到现在,那也不介意再多等一会。

我忽然一歪头,没来由地、像孩子般,轻轻蹭了蹭伊西斯的肩膀。

伊西斯显然有些意外,温柔而关切地低声问道:“怎么了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作答,也不需要作答。

我顺势将整个人的重量倚了过去,像是一只终于回到栖息巢穴的倦鸟。

“没什么……只是突然,很想这样做。”

伊西斯没有多问,只是轻轻笑了笑,像是已经读懂了我的一切。

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伸出手,自然地揽住了我,掌心覆在我乱糟糟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

我抱着那本沉甸甸的日记,靠在伊西斯怀里,闭上眼,静静地待了一会儿。

不愧是司掌生命的女神,身上所散发的气息清新地如同初春拂过柳条新叶的微风,轻声安抚着我躁动不安的心。

那一刻,我甚至有些恍惚。

意识被那种温柔所牵引,游走在昏昏欲睡的边缘,甚至想要就此沉溺在这美好的静谧里。

也许就此放下所有,不再思考、不再质疑、不再追问,不再去寻求任何答案,也没什么不好。

可我知道,我还不能停。

还有事没做完,还有真相没有揭开,还有人必须保护到底。

我轻轻地拍了拍伊西斯的手背。

她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刻,默契地反握住我,掌心温热,力度柔和却坚定。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攥着伊西斯的手,重新坐直了身体。

默念着自己需要检索的内容,我低头看向手中的日记,缓缓地翻开扉页。

.

201x年xx月xx日,大雨

地点:浮空城

多多死了。

当我第一眼看到这条信息时,大脑竟一瞬间陷入了空白。

笔从指缝间滑落,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可我一点也没有反应。

整个世界像是被谁按下了暂停键,灰白、静止、无声。

而我也成了那个定格画面中的角色,只能茫然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花了几秒钟,很认真地试图去回忆:渡渡鸟的平均寿命是多少来着?

十七年?十九年?还是二十年?

诸多无关紧要的数字在脑海中打转,却怎么也无法与“死亡”这个事实建立起有意义的联系。

但我记得很清楚,世界上第一只哺乳动物体细胞克隆绵羊多利,活了六年。

如果加上那只作为供体的六岁的芬兰多塞特白面母绵羊,也不过十二年。

十二年,是羊的平均寿命。

可多利的死亡,并非细胞核衰老引发的多脏器功能衰竭,而是由逆转录病毒sheep pulmonary adenomatosis引起的肺癌,在绵羊中很常见。

在确诊之后,科研人员为它实施了安乐死。

多利一生总共诞下六只后代,基本都健康地活到了高龄。

更重要的是,相比于上个世纪的旧技术,浮空城当今的克隆技术已经完善许多,足以规避基因层面的大部分缺陷与不稳定因素。

从理论上来说,还不到六岁的多多正值壮年,还远远不到自然死亡的年纪。

可现实从不理会什么“理论”。

它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死了。

为什么?

我强迫自己做了个深呼吸,试图稳定住轻微颤抖的指尖。

我缓慢地解锁了屏幕,点开了那份简洁而冰冷的事故通报。

[近期发现一处新出现的谜境,经初步评估危险等级为d级。]

[dodo冒险队于一周前提交探索申请,经审批后获准进入开展调研工作。]

[据现场传回的影像资料显示,探索者多多(克隆渡渡鸟个体)在任务过程中遭遇意外事故,队长查理仅能带回其遗体。]

[心理干预小组已对涉事队员进行心理疏导,涉事谜境已暂时封闭,事故调查小组已介入,具体原因仍在核查中。]

[任务状态:失败(探索者死亡)]

措辞严谨,格式规范,一个单词都不多,一个标点都没有出错。

可对我而言,它就像一把钝刀,缓慢却无情地地在心头雕刻出一纸讣告。

那是一种持续的钝痛,绵长、深沉,令人几乎无法呼吸。

我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在意这件事。

不仅是因为它是由我亲手克隆出来的灭绝动物,是“关系网效应”的不可或缺的节点之一。

真正让我无法释怀的,是它作为探索者,是那群孩子不可替代的伙伴。

我再次做了个深呼吸,缓慢而艰难地点开了通报附件中的现场影像。

画面中,是一具不完整、支离破碎的尸体。

血肉模糊,肢体严重变形,骨骼裸露,残肢断裂处还有被拉长到极限的肌丝。

血污与泥土混合成粘稠的黑色,附着在绞结的羽毛上,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我几乎认不出,这曾经是一只禽类,这曾经是多多。

那只曾跳跃着啄人手指、对一切充满好奇的渡渡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哪怕我早已经习惯了做动物实验,可这一幕仍让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反胃。

我们有动物福利条款,绝不允许实验动物在死前遭受长时间的惊吓与痛苦,更不会在生理层面上呈现出如此惨烈的状态。

我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d级谜境”,才会让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动物变成这样。

这不是自然事故。

这是虐杀。

我合上影像,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恢复往常的冷静与理智。

可一片黑暗中,那血色的画面依旧固执地残留在最中心,怎么都挥之不去。

我不知道,查理是怎么把它带回来的。

更不知道,查理当时……是否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还是说,在他赶到的时候,它已经死得连样子都无法辨认了?

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仅是查理,还有婷婷、扶幽、虎鲨。

他们全部都在那场任务中,与多多一同进入过那个被评级为“d级”的谜境。

我其实并不怀疑他们的才能——他们是我见过最有潜力的一群人。

但我必须承认,他们终究还只是一群孩子。

他们会恐惧,会愧疚,也会受到伤害。

他们是脆弱的。

而这种脆弱,不容忽视。

我无法确定,那群曾自信满满地说自己已经准备好面对一切谜题的孩子,还能不能走进下一个谜境。

还能不能继续以“破谜者”的身份,参与到我们之后针对天幕文明的探索计划中。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

祈祷他们能在心理干预小组的帮助下,从那片阴影中走出来。

我只能祈祷,他们还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