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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个晴天,但温度并不高。

大早上到处都挂满霜,远处树林子笼罩着一层雾气,路边的野草丛踩上去嘎吱嘎吱响,池塘、水沟边也有结成的薄薄的一层冰。

祝贤依旧起得很早,洗漱完就开始生火盆。火盆这东西这几年也进化得越来越精致了,四周方方正正的木架子,中间放个大铁盆,里头烧炭火,外头可以搭着脚也烘一烘,不像过去只有个大铁锅子烧,那样埋汰,如今清爽干净多了。

引燃炭火后,祝贤还又拿出一个铁架子,往炭火上放个小锅,开始烧开水,等会或是煮茶,或者等祝瑶起来,兑一杯热乎乎的芝麻糊都好。

火盆旁边还有两个精致的火笼,这玩意小巧玲珑的,是农村老头老太太冬天都爱随身携带着的玩意,外面是竹编框,里头是陶土做成的罐子,放上炭火后能持续保温大半天功夫。当然,还有不少家里舍不得使炭火的,就会趁着家里饭菜做好,往土灶里掏出烧过的柴火块放火笼里,也能暖和好一阵。

祝贤经常两个火笼都烧上,自己一个,孙女一个。他们家人少,围在火盆旁边还有大两面是漏风的,怎么都不够暖,跟从前住在城里有空调暖风是完全不能比的,祝贤担心孙女挨冻,就尽可能什么工具都利用上。

一番苦心没有白费,老人自己因为平日里要起早干活啥的,手上到底还是长了一个冻疮,但宝贝孙女即使每天上学放学,也没长一个冻疮,除了一回家就能烤火之外,祝贤还每晚都安排泡手泡脚,热水袋也是每天都要装上两个给带去学校的,中午回家带回来,换新的下午用。

因为这俩热水袋,就连盛凯也没像过去那样长满手冻疮,今年只长了两个,平时祝瑶会分他一个。

至于盛意,他也不长冻疮,他也不用热水袋,他的手冬天还是热乎乎的,火气实在是旺盛到不行。

等热水袋不热了,祝瑶时不时地就跟同桌牵牵手,中和中和两人手掌的温度,双方都很开心,盛意会觉得捏住祝瑶冷冰冰的手跟玩冰块差不多。

祝瑶睡了个懒觉,到了快八点才起床。

盛意和盛凯都溜达来了盛家,明天周一开始期末考,今天说好了要一起复习的。

祝贤给做了四份米粉,又热了一大碗的仔姜爆炒鸭当浇头,香喷喷滋味无穷。昨晚盛家大宴,剩了不少菜,自家吃不完,要分给亲戚,陈秀花特意让祝贤先选,祝贤就要了碗鸭肉,预备今早吃米粉的。

唯一的缺点或许是太辣了。

祝瑶吃了一半已经喝了一大杯水,最后嘴巴都辣得红艳艳的,就这还是没吃完,倒掉给家里的小鸡们加餐了。

吃完饭,堂屋里开了灯,身后围着小火盆,三个小孩坐在桌子边开始看书复习了。

因为祝瑶的学习习惯很好,带得盛意现在也能坐得住了,认真仔细地翻着书,唯一心不在焉的只有盛凯,一页课本看个好几分钟才翻过去。

祝贤原本在自己的早餐铺里做卫生,收拾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堂屋,看到盛凯在发呆,无声地叹了口气。昨晚盛家的宴席上,因为有亲戚提到盛二强即将回家二婚登记办酒席的事情,氛围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众人听了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盛凯,心生怜悯,好几个叹气的,最后开口提这事的那位没忍住轻打了自己一嘴巴,不该说的。

盛二强,就是盛凯的爸爸,兄弟里行二。

农村人取名字大多十分简洁,根据排行或者字辈来取,盛意家更是随意了,不排字辈,也不按照一二三四五的排行,两个字三个字也随心,好比盛意和弟弟盛嘉宇,听着就不像两兄弟,又比如盛大力行三,用了大字,盛大伯行一,却叫盛友喜,简单直白,我家有喜。

盛意曾经问过他爸的名字有啥寓意,盛大力嘿嘿乐,盛奶奶吐槽儿子,从小就跟头牛似的,刚八个月大,一头栽倒在她脸上,拿额头把她眼睛磕到乌青,整整肿痛了四五天才慢慢消了下去,盛爷爷就给取了盛大力这名字。

祝贤回屋里拿出了一袋子饼干,让先休息下再学习。

祝瑶表示刚吃完早餐,压根不饿,不吃,盛意伸手拿了块饼干塞进正在发呆的盛凯嘴里,吓了盛凯一跳,愣了两秒才笑了笑,开始机械地嚼饼干,再也没有从前吃到零食的快乐了。

这下大家都明白了,盛凯也已经知道了他爸爸的事情。

之前之所以能瞒住消息,是因为盛二强很少往家里打电话,也不会汇报自己的行踪消息,但这回他打算办酒席,就不可能不打电话了,昨天下午打的电话,盛凯的爷爷奶奶大伯小叔都知道了,到了晚上,全村人差不多也都知道了。

倒也不是村里人冬天没事干就爱八卦,而是但凡农村的红白大事,必定是亲戚好友齐齐出动的。粤西地界很多地方都是多民族融合定居,双桥村也是如此,村里不止一个姓氏,但一个姓氏的,必定多少有那么些关系,拿盛二强打算办酒席来说,祝家是对方不请就不用去的,但村里姓盛的人家是都得去帮忙的,包括关系不太亲近的盛意一大家,也得去,不去不行,红事不能给人添堵,白事死者为大,都是不能推脱的,除非真是血仇断交了那另说。

所以这喜事是盛二强的,但办酒席牵扯到大半个村子的人了,得提前通知到位了,才好叫各家帮忙的好安排下自家的事情,避免冲突。

祝贤摸了摸盛凯的脑袋:“小凯,中午在我家吃饭嘛?我割点腊肉炒莴笋,想不想吃?”

祝贤秋天开始侍弄的那块地,产出很给劲,红薯早就收获了,和预估的一样,因为种得有些晚了,结出来的红薯都不大,全是细长小小个的,但味道很不错,直接去皮晒成红薯干也是耐嚼又甜美,再就是莴笋,也顺利长大了,还有白菜、小葱、蒜苗、生菜这些,也都长势很好。

至于腊肉香肠,祝贤也跟着盛意家一起做了些,上个礼拜刚刚腌制好,现在还没有到达最佳风味,但炒着吃也好吃。

盛凯愣愣的没有说话。

祝贤又问:“小凯想吃什么?大爷做得出的都给你做。”

“……大爷,我想吃蒸蛋。”隔了好一会,盛凯总算开口了。

祝贤连忙答应下来,这个很好办,家里鸡蛋不少,别说一个蒸蛋,办鸡蛋宴都行。

再问其他还想吃什么,又不说话了,祝贤也没再追问,又让盛意也留下来一起吃饭,记得回家说一声。

盛意答应下来,说等下就回去告诉奶奶。至于盛凯,不用特意回家告诉,他饭点不回家,也不会有人找,更不会给他特意留饭菜。

祝贤又去了厨房收拾准备,盛意和祝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办了,该说什么呢?

当下的情况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了,他们无法阻止事态的发展,也无法给盛凯规划出路,没有出路啊,盛凯还这么小,除了服从家人,他能怎么办呢?

不过盛凯也明显没有要跟好朋友聊天的意思,只是一个人呆呆坐着。

午饭很用心,除了盛凯指定的蒸蛋,还有韭菜炒鸡蛋,莴笋炒腊肉,因为盛意和盛凯都好辣,又做了个香辣小鱼干,这道菜很够味,祝瑶是一点都吃不了的。

虽然饭桌上比平时多了两个人,但热闹程度反而降低了不少。

“大爷,你做的蒸蛋好好吃。”格外沉默寡言的盛凯吃着吃着忽然就掉起了眼泪,因为当时年纪还小,他现在已经记不起太多和妈妈一起相处的日常了,印象深刻的是,他妈妈很爱给他安排蒸蛋,总哄着他多吃点,有营养。

祝贤掏出了干净的手帕,给小孩擦眼泪。

“大爷,那个女人要是让我叫她妈妈怎么办啊?”盛凯突然惶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