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骞道:“可说呐,若还挂着这匾成什么样子,自然要挂到相公屋里去。”
陈封不再理会,迈步向里走,却不是走向南侧相公屋,竟是向北侧里屋走去。曾骞急跟在身后。推开房门,屋内十几个书办却未料到陈封进了这屋,慌乱之间纷纷起身施礼,却碰落数道纸札狼毫。陈封只点头示意,又径直向里屋走去。
里屋内只两个书办,不知在整理什么,见陈封进屋,也是慌忙起身施礼。陈封在靠墙一张椅上坐下,两个书办会意,默默退了出去。陈封细看这屋子,只见屋内放了五张桌椅,南、北、西三侧皆是通顶架格,只东面留了窗子。屋内十分阴暗,大天白日里也点了灯烛。
陈封道:“绩升,你可知昔年政事堂初立之时,相公们选屋子,为何选了南侧屋子,却不选这里。”
曾骞未敢陪坐,侍立在一旁,道:“政事堂这几间屋子,先太宗文皇帝时便已定下了。据闻是前朝相公们选的南边屋子,是为南边暖和一些,聚些暖意。”
陈封道:“文人自来便怕冷。然我郑国却是以左为尊,这北屋才是左首之位。”
曾骞霎时灵犀透顶,已明白陈封之意,笑道:“只怕数十年前便已注定今日陈太尉选定此间居所。此乃天意,太尉不可逆天而行,便在此居中理政,也是顺天应人。”
陈封道:“好。绩升说的是,那便选定此间。绩升着人将这里收拾出来,做我处置政事之所。”
曾骞道:“是。太尉放心,太尉明早到政事堂,这屋子定已拾掇干净,恭迎太尉大驾。”
陈封道:“绩升也放心,绩升今日有功,我也定不会慢待绩升。”
曾骞道:“曾骞早已钦慕太尉功德,有心投效,只无门路机缘。今日得能为太尉效命,实曾骞毕生之愿。太尉纵使曾骞赴汤蹈火,曾骞亦在所不辞。”
陈封道:“好,此乃天赐绩升与我。今日无暇细说,绩升且去,请崔相公至此。”
曾骞躬身施礼,说声“是”,便回身去了。不一时,便见崔言推门而入。
崔言略施一礼,却不去看陈封,只道:“陈太尉唤崔言至此,有何吩咐?”
陈封站起身,端肃还了一礼,道:“请默之来,陈封是为请罪。”
崔言一怔,看向陈封,道:“陈太尉这是何意?崔言如何敢当?”
陈封道:“今日之事,陈封实是不得已而为之,默之既有见怪之意,陈封焉敢安之若素?若要见责,默之只管直言,陈封不敢推避。”
崔言看着陈封,忽地长叹一声,一时却不知如何说起。
陈封道:“默之,莫非我二人只如此站着说话么?”
“也罢。”二人皆举手相让,各自落座。
陈封道:“默之,我知你怪我,然那日我与默之说起除去洪福洪庆兄弟,默之也是首肯。却请默之教我,若不举兵入宫,我要如何才能除去洪福?”
崔言默然良久,方才叹道:“崇恩,我也知你事出无奈,然不论为何,有今日之事,且崇恩安然无罪,则我郑国昔日之君臣礼法皆毁于一旦。便如安史乱后,前朝再无复君君臣臣之大礼。崇恩昔日是我郑国功臣,经此一事,便是权臣矣。崇恩若要篡夺大位,只举手之间;崇恩若能不篡,也定要落得魏武、晋宣之名。也难保日后有臣子觊觎大权,篡夺大位。”
陈封道:“默之是郑之忠臣,我昔日何尝不是郑之功臣?若非祸事临头,我又岂愿出此下策?默之,是当今圣上纵容后宫佞臣欺压功臣,我若不起兵逼宫,非但我陈封有灭族之祸,便是禁军中那许多有功将士,也定要蒙受些不白之冤。如此,我郑国再无宁日,百姓亦再难见天日。我若遭此祸事,郑国岂非也要礼崩乐坏,禁军将士还有哪个愿为国效死?我郑国日后如何能一统天下,造福苍生?”
见崔言默然不语,陈封又道:“郑国立国不过五十余年,战乱不休,难道便是天命所归?默之说我若夺位占国,是为不臣,先太祖岂非也是如此篡夺前朝之位?他占得,我便占不得?今日于政事堂前,秦璧城之言,言犹在耳。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只须平定海内,一统江山,消弭战乱,谋福天下,管他是郑国,还是我陈封。”
“默之,我今日既行此事,便已没了退路。我也不须瞒默之,我已请当今退位,禅位于太子。太子若可保,我必保之;太子若不可保,我也不妨取而代之。陈封一心只为天下,绝无私意,请默之明察,也请默之助我。”
崔言惊得站起身来,随即又颓然瘫坐椅上,道:“如今崇恩权倾天下,连圣上也要被逼退位,又何必要我相助?我又能助你何事?”
陈封道:“政事堂之中,两位相公早已名不符实,裴桑鼎后学之辈,不足一提,治理天下,如何能离得默之?默之不看郑国,不看陈封,只看天下百姓,也不能将众生弃之不顾。陈封请默之相助治国,自然是为国为民,默之切勿推脱。”
崔言直视陈封,道:“崇恩当真是为国为民?”
陈封抱拳道:“陈封之心,天地可鉴,并无半点虚言。”
崔言道:“也罢,我纵不助你,终不能弃了郑国,崔言自当辅佐太子殿下,治国理政。然崇恩若甘于郑臣,我二人自然携手并力,崇恩若要篡位...崔言区区书生,无力阻止,却也不敢与闻。”
陈封道:“自然如此。太子殿下虽年轻,却英明天纵。得此贤君,陈封岂敢有异心?我二人齐心辅佐太子殿下,定可为郑国扫平天下,完成祖辈一统夙愿。”
崔言叹道:“崇恩出将入相,位已极矣。崇恩若有心,便准袁相公致仕,自任尚书令也是无妨,只莫要生出再进一步之念才好。”
陈封自然听出崔言话中之意,却不愿再纠缠此事,便道:“陈封之愿,不过是天下安定、百姓丰足,而后陈封退隐林泉,得一亩田、三分水,自耕自种,自养自足,仅此而已。若能如此,此生足矣,别无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