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吴以完全不是楮四的对手;在游戏里吴以就打不过嗜罪者,到了现实世界,这个结局也是一般无二的,只是现在的楮四很明显身体状况要差很多,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的身体不足以令他能够像是游戏当中那般强悍,但也足够对付吴以了。
而且,在这场短暂的交锋中,楮四非常了解吴以的心态,他知道吴以绝对不可能对顾青真的下手,所以无视了吴以架在顾青脖子上的刀,直接朝着吴以冲过来。
当然,吴以挟持顾青也只不过是想试探出楮四的反应罢了。自然也就没想过要真的将顾青怎么怎么样,所以那边楮四一扑过来,他就把怀里的顾青往旁边一推,拿起刀锋反手迎了上去,双方的刀刃交接,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仿佛在某一刻,吴以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他似乎也曾拥有这样的时段,在最后最后的时刻,已经完全没有希望和未来的时刻里,和某个人兵刃交接,大打出手。
然后他输了,惨败,付出的代价就是他的生命。
废弃的房屋里,桌子上点燃的蜡烛火光似乎闪烁了一下,屋子外面的天空已经完全暗沉下来,没有见到晚霞,乌云密布宽阔的苍穹,湿润的狂风从窗户或者门缝里窜进来,这是一场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兆。
而屋子内部的暴风雨已经来临了。
吴以一直一个胆小的人,因为胆子小,性格懦弱,谨慎又步步为营,所以他很容易就学会了躲避、躲藏、在任何时刻让自己处于安全的位置,不管是他曾经的‘前世’,还是他现在的‘今生’,躲藏永远是吴以学会的第一要素,同时也令他在无数次厮杀、或者生死逃亡当中活下来。
他的存活,意味着有人会牺牲。
或许有很多人不能理解。
他们不理解‘密室’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不能理解一个无聊的密室逃脱游戏、怎么就能够生生的把人逼疯,自然也就不能理解吴以现在的心情。
那么你有尝试过将自己锁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吗?
窗户锁上,门也锁上,用木板或者铁皮将所有的出口封死,狭窄而封闭的屋子里没有任何属于外界的光芒,不再有光或者空气能够渗透进来,也不再能够听到外面的任何声音,你就坐在这个封闭黑暗的房间里,没有别人,只有你一个,就坐在这里。
你可以点上一根蜡烛,你看着蜡烛的光芒静静地发呆,等待着蜡烛的燃烧殆尽,你或许可以在这种封闭而窒息的环境里呆上一分钟、五分钟、半小时、一小时、或者更多……
但你不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上一天、两天、三天、一周乃至一个月,甚至更多……
你会疯的,我们都知道这个事实,你将被孤独和幽闭的恐惧逼疯,你会焦躁不安,你会大吵大闹,你会疯狂的寻找可以逃出去的办法,直到最终你意识到你根本逃不出去。
绝望就会降临。
密室就是这样的游戏,它或许会把一个人关在一间密室里,让人在里面一个人孤独的等待,焦躁,疯狂。又或者会把一群人关在密室里,引诱他们互相残杀,告诉他们……你们当中只有唯一一个人可以活着出去,其他人都必须死!
于是,不管这几个人之间有多么深厚的友谊和感情,还是什么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兄弟,在时间的逼迫和生存的诱惑下,厮杀就会像绝提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从这样的世界里走出来的人类,又有几个会是正常的呢?
吴以当之无愧就是其中的一员,他也了解自己是那其中的一员,他并不怀疑自己曾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在那个可怕的密室里曾经发生的一切,不管有多么邪恶和遭人诟病,吴以都可以坦然的承认自己曾经犯下的罪恶。
但无论如何……吴以不再是那个‘过去的吴以’了。
他已经重生了,已经重新来过,他的时间被重置了,他的过去也被重置了,他在密室里犯下的所有错误,都已经在时间的洪流里,被完全抹除了!
吴以已经展开了全新的人生,他‘曾经犯下的罪恶’是不存在的,是被消除了,是他完全可以理所当然地否认说自己根本没有做过的!
更别说,关于自己曾经在密室里经历的那一切,吴以都是通过某天夜里那个模糊而遥远的梦境得知的,他通过那个梦隐约地意识到自己也曾是密室的一员,他通过那个梦简单的了解到自己曾是个罪恶滔天的大坏蛋。
但是一个梦能证明什么呢?
那不过单单只是一个梦罢了,吴以完全可以把它忘掉,潇洒的继续自己的旅程,在这条平稳的人生道路上一直向前,他会一路都顺分顺水的往前走的,他完全可以成为优秀而成功的社会人士。
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在这个昏暗废弃的工厂小房间里,和一个精神分裂的疯子面对面对峙,拿着危险的刀具进行生死搏斗,吴以身上已经被那疯子开了好几道口子,脸上还有腹部,都被拉出了长长的刀口,血流得他脸上身上都是。
痛觉令吴以感到麻木,失血过多也令他头晕目眩,他有些微弱的精神恍惚,这种精神恍惚甚至令吴以一度想不起来自己身处何处,又在做着何事。
因为打不过这个疯子,吴以还要面临着随时都有可能会被人一刀砍死的危机。
而疯子就站在吴以的对面,冲着吴以嚣张狂妄的笑,疯子一把扯过旁边呆站着的顾青,掐着他的喉咙,对吴以狞笑着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他抓回来百般折磨吗?其实顾青以前也曾经是我的一个俘虏,是的,在一个团战密室里,我的队伍和他的队伍撞上了,打起来了,他们打不过我,我就跟他们队伍里的顾青说,只要你把你队伍里的人都卖了,我就留下你的性命!”
然后那疯子继续掐着那顾青的脖子,把顾青掐得脸色青白,疯子道,“结果如何你大概想象得到,为了活下去,这家伙毫不犹豫就把队友全卖了!然后他落到我手里,我把他当狗一样使唤,我折磨他、□□他,他是我的所有物,是我养的狗!无论在密室还是这里,他永远都别想逃出我的手心!到死都得跟我死在一起!”
从那个世界里走出来的人,没有一个人是清白的。
这道理,吴以很清楚。
所以吴以就问那疯子,“那你为什么要保护他呢?”
疯子般的楮四一把扔掉手里掐着的顾青,狰狞的回答道,“我没有保护他!我不可能保护他!他只是我的一条狗!”
脸上被楮四的刀刮出来的伤口隐隐作痛,血顺着额头一路往下流,似乎渗透进了眼睛里,这令吴以不得不闭着一只眼睛,他用手捂住伤处,轻轻地、甚至柔和的说道,“可你刚才保护了他,在我拿着刀挟持顾青的时候,即使你知道我不可能真的伤害他,可你还是迟疑了。”
楮四瞪大了眼睛凶狠的看着吴以,“闭嘴!”
吴以一脸血惨兮兮地笑,他退后了两步背靠上了墙壁,他已经没有站立的力气了,只能靠着墙壁勉强站着,但他还是望着那楮四笑,“你喜欢他。”
“闭嘴!”楮四冲了过来,一刀冲着吴以心窝刺过来,这一招甚是凶狠,吴以觉得自己大概躲不过去,他不该在这种时候还挑衅对方的,明知道这可能会令楮四疯狂和愤怒。
可吴以只是想说出自己看到的一切。
他见证过这样的感情,以悲惨和死亡为终结的感情,生不能长相厮守,死不能同穴而眠。
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此。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楮四的刀锋却没有办法继续往吴以的心窝子里捅了。
因为那边被楮四一把扔开的顾青,不知什么时候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见楮四发疯想一刀捅死吴以,便伸手迅速地抓住了楮四握着刀的手臂牵制了一下,顾青这动作使得楮四准头偏了一些,刀刃虽然刺入吴以的胸口,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深。
所以吴以没有死,虽然他感觉到自己胸口被不深不浅的插了一刀,那尖锐的痛处令他浑身哆嗦了一下。
然后吴以他本能的伸手,抓住了楮四刺向他那把刀刃的刀柄,但吴以没有抓稳,所以吴以手指抓到了刀刃,锋利的刃口顿时令吴以的手指鲜血横流,但好歹,吴以阻止了这把刀的刀锋继续向前,再深刺入那么几毫米,吴以觉得自己就要嗝屁了。
而同时,那边的顾青也顺势绑了一把吴以,他拽住楮四的手臂,掐住楮四的手腕,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楮四手腕上血肉里,楮四一个吃痛,手无力地松开来,松开了握住刀刃的手。
就在楮四松开手的瞬间,顾青接上握住了那把插在吴以胸口的刀刃,然后迅速地将刀刃□□,这被捅了一刀又迅速抽出来的酸爽感让吴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好在刀刃刺入的不深,只有一道浅浅的口子,,虽然免不了流血,但至少没有伤及内脏。
而顾青夺走了楮四的刀。
这个苍白瘦小,因为受到折磨而显得异常虚弱的年轻人,此刻拿着凶器站在楮四的面前,楮四低着头看着他,而顾青也抬着头瞅着楮四瞧。
他们只是对视了几秒,很短暂的几秒,但在旁边的吴以看来,这短暂几秒显得异常的漫长。
然后顾青就微微低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喊了一声楮四的名字,他语气很柔软,他温柔地喊,“四哥——”
这么一喊,似乎令那楮四受到了某种冲击,他像是被施了什么法术一样,呆滞地立于顾青的面前一动不动,就那么愣愣的看着顾青,目不转睛的看着,甚至无法将自己的视线挪动哪怕一分一毫。
楮四的这番反应似乎在顾青的意料之中,所以顾青扬起脸,对楮四露出一个略显得虚弱、却带有某种强烈诱惑性质的微笑,他朝着楮四靠近一步,几乎是自己主动扑到那楮四的怀里,他的眉眼因为笑意弯弯,嘴角勾起,他同时道,“我好想你……四哥……”
楮四一动不动,半响才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抬起双手试图把顾青抱住,他抬高双臂想将顾青紧紧地禁锢在自己怀里,但却又像是受到了什么阻碍一样,旁边的吴以看见他几次抬高手臂,却始终无法将顾青抱紧。
显然顾青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把脸搁在楮四的胸口,一只手拽住楮四背上的衣服,一只手却依然紧紧地握着刀刃,顾青的声音依旧轻柔,但这种声音和态度,充斥着满满的恶意和诱惑性,顾青说,“你不抱我一下吗?”
顾青继续道,“快抱住我吧,我浑身都好痛,快要站不稳了。”
顾青这么一说,楮四就像是下定了决心,迅速地把他抱住了,他把顾青紧紧地抱在怀里,他像是拥抱了什么很珍贵又失而复得的宝物,抱住对方的同时自己也浑身发软,所以就抱着顾青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这两个人就在吴以的面前仿佛很深情的拥抱了。
但吴以只觉得迎面扑来的全都是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
他看见那顾青趴在楮四的怀里,脸靠着楮四的胸口,之前脸上对楮四露出的那个微笑却消失了,满脸的冰冷和面无表情,他手里握着的刀刃动弹了一下,然后刀刃抬高了。
顾青满面寒霜,语气冰冷,“楮四,我想死你了,我天天都在想怎么杀了你。”
楮四没说话,还是把顾青紧紧地抱着,他的狰狞和疯狂一下子消失了,他很平静的样子,摸摸顾青的头,温温柔柔的,“对不起……我也很想你。”
顾青冷笑,“那就去地狱想我吧,我会好好祭奠你的。”
他说完,刀刃举起来,直接朝着楮四脖子上的要害一刀扎过去,旁边因为受伤而意识恍惚的吴以看到这一幕,下意识地喊,“顾青——住手!”
但来不及了。
顾青已经毫不犹豫下了狠手,吴以几乎可以预见到血液飙飞的场景了。
可结果并非如此,有人在顾青一刀下去想弄死楮四的那瞬间赶过来了,还用手直接接住了顾青的刀,就像刚才吴以做的那样,直接用手去抓刀刃,抓得一手是血。
“我是不是来晚了一点?”来人并不介意自己抓着刀刃的手,他强制地将顾青手里的刀刃抢走,顾青自身没有太多力气,他太虚弱了,所以那把刀很快就被人夺走了。
那人换手拿着刀柄,紧接着看了看自己被刀刃割得血肉模糊的手,似乎因为痛,他微微地蹙眉,低声说了一句,“卧槽……好痛痛痛!”
这句话不知为何令吴以有种想笑的冲动。
紧接着那人抬起头扫了一眼这废弃屋子里的情况。
本来疯得要死要活的楮四现在却显得很平静,身上也挂了彩,一身是血,一动不动的跪坐在地上。
楮四他背对着来人,抱着怀里的顾青;而顾青也没多少力气,趴在楮四肩膀上看着那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顾青目光放在那人手里的刀刃上,似乎盘算着把刀子抢回来。
这两人一个已经疯了,另外一个看起来好像处于疯子的边缘,那人左看右看,最后把目光放在旁边一身血,却显得比较正常的吴以身上。
他走过来,蹲下身,蹲在了因为失血过多而头晕目眩的吴以旁边。
吴以借着屋子里昏暗的烛火光芒,勉强自己抬起头,看向那来人。
那是个看起来近三十岁的青年,一头黑色的短碎发,双眸漆黑如墨,幽深却印着吴以的影子,这人长得有点好看,介于一种帅气和美丽的中间,大概是年纪有所增长,看起来有种被时光磨砺而积累下来的……深沉的魅力。
“你是吴以吗?”那人问吴以。
这个人应该就是聂从叫过来的那位友人,也就是之前跟吴以通过电话的人,没有电话这种中间设备的干扰,这个人真实响彻在耳边的声音,让吴以听起来觉得有点熟悉。
但实际上陌生的,吴以知道自己不认识任何一个拥有这种声音的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曾接触过这样一个拥有这样声音的人。
可吴以就是觉得这人的声音和语气听起来都很熟,他觉得自己在哪儿听过,但是到底是在哪里,是谁呢?吴以又想不起来。
吴以张了张嘴,想跟那人说话,不过他觉得自己受伤有点严重,他沉重的喘息,却很难把自己的话表达出口,而那人也很体贴的说,“不用说话了,你确实是吴以……那么,初次见面……啊,恐怕也不是初次见面,我的名字叫做罗简,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渊,真高兴又见到你了,吴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