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孩子的时光总是飞速，春去秋来，不觉明璋已经三岁。三年里皇帝再无所出，太后不免着急上火，大正月里就召他来说话：“我眼看着就是六十岁的人了，你还能不能让我再抱两个孙子？”
凌清辉说：“清越这就要生了，你抱外孙也是一样嘛！”
“她是她，你是你，她生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太后说，“如今皇后三十一岁了，你也二十九了，德妃二十六岁也不小了。要不然就再开一次选秀吧？先帝可是十多个孩子呢！”
“不开了！”皇帝否决得干脆利落，“先帝十多个孩子，夭折的病死的，到头来就活了我们三个，这还不如我呢，生一个活一个。”
太后好险没气死：“蕊采女那时候，你要是不急着打死她，还能再有一个呢！我不管，你得赔我一个孙子。”
凌清辉故意说：“皇后如今养着孩子乐不可支，太后再要一个，谁养着？倒不如把心思都用在培养皇长子上。”
太后气苦：“皇长子已经换了三个师傅了，这样的性情，做王爷都是不够格的。你就不能多选几个，好生挑一挑？”
“我看老二还是不错的。”
“老大和老二又合不来！”
“合得来的话老二也不是好东西了。”
太后只好说：“老二年龄也不小了，养在皇后跟前恐怕不适应。还是选个不记事的抱给皇后比较好。”
皇帝毫不客气：“皇长子原本也不是坏孩子，就是皇后养歪了才成这般样子。为国计民生，断不能再交给皇后养着。”
太后不乐意：“一国储君，不在皇后膝下如何使得？难道堂堂太子，只跟着一个从四品姬过活？”
皇帝图穷匕见：“我看把老二过继给德妃就很好。”
太后惊道：“老二有亲娘，做什么给德妃？还有，你用的什么词啊，换来换去都是你儿子，怎么能叫过继呢？”
“德妃没儿子，我得给她个儿子，”皇帝理直气壮，“后宫再有生的也是直接抱给她当儿子，总不能叫她老了没儿子养老。”
太后气结：“后宫没儿子的妃嫔多得去了，你怎么不每人发一个儿子养老？”
皇帝耍无赖：“谁叫她们不赶紧生。”
太后怒道：“你不能废了皇后！”
“我没说废后。皇后不适合养孩子，未来储君总要有个靠谱人带着。皇次子本来也很喜欢德妃，交给德妃养在昭阳宫里，将来登基了，皇后照样是皇太后，有何不可？”
太后盯着他：“柳氏照样是皇太后，这是你说的。”
皇帝郑重点头：“君无戏言。”
太后决定退让：“你且试试吧。最好还是多生几个，皇长子就是自以为有凭仗，所以才养成了这样恶劣的性子。”
然而皇帝在外朝遭遇了极为激烈的反对，连崔正卢建也表达了不赞同的意思。不光过继之事受阻，朝堂上其他事务众人也多阳奉阴违，甚至朝会时一片沉默。
恭敬，但又毫无回应。
晴翠这三年几乎全心全意扑在养孩子上，眼下冰雪未化，她和女儿多在云光阁玩，又暖和又有开阔景色。
今日两人在云光阁吃了早饭，就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玩正反手掂沙包，看凌清辉失魂落魄回来，晴翠忙起身迎接他：“回来啦？”
明璋也跳下床奔过去：“趴趴，我好想你！”
凌清辉勉强撑起个笑脸，蹲身抱住女儿，蹭一蹭她软乎乎的小脸蛋：“元麟，有没有吃早饭啊？”
“吃啦！”明璋乖乖点头，“趴趴吃不吃？”
“爸爸今天不饿，就不吃了。”
晴翠看他心不在焉的，冲女儿眨眨眼，明璋心领神会，不一会儿就嚷着要去看大鸭子，挥挥手跟父母告别，拽着嬷嬷去小凉亭了。
凌清辉笑了笑：“跟你似的，天鹅叫成大鸭子。”
晴翠一抬手把他搂在怀里：“我生的还能不像我嘛！等过两年她正经读书了，肯定也会像你。”
凌清辉靠在她怀里：“幸好当初开了女科，不然，堂堂皇帝，连个像样的师傅都选不出来给女儿，那就是笑话了。”
晴翠低头亲亲他：“谁欺负你了？”
凌清辉便把朝堂上这两年的变化说了：“我一想到都快三十了，反倒比原先更受掣肘，就觉得自己无用。”
“不是你无用，而是先前局势不一样。那时候你是毫无疑问的唯一，天下之主，和他们的矛盾，不过是政务上的细节，又或者后宫妃子想更宠爱哪一个。如今科举对世家的不利逐渐突显，立太子的事也提上了日程，阿辉，这才是真正的硬仗要来了。”
“科举是必得推行的，况且男女一样都能考，穷人家还惦记着早些卖了女儿换钱，他们这些高门大户难道缺钱？儿子考不上就让女儿考，有什么妨碍！”
晴翠说：“女儿十五及笄，十六七出嫁，嫁出去了就不是自家人了，他们肯定觉得是白给别人培养了。儿媳在家，重要的是主持中馈，孝敬公婆，甚至带小叔小姑，婆家也不会允许她们把精力扑在科举上。男人可以娶妻之后再读十几年二十年，女人哪有这可能？”
凌清辉冷哼：“谁让他们儿子不争气！”
“可这事也不是你说两句就能改变的。总得想想办法。”
“不想。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朕对他们够意思了，察举准许推女媳，科举也开女科，宗室里郡主们侍读名额一直都有，眼看着咱们明璋也到读书年纪了，今年就可以先选几个年龄大点的玩伴了。”
“可惜广阳和元福磨蹭，他们的女儿都还太小，文英倒是当爹早点，可惜又是个儿子，”晴翠叹气，“我看啊，还有的找呢！”
“这个你还愁啊？你有五百个侍卫啊！就算每人只有一个孩子，就算生男生女各一半，咱闺女的伴读还能有二百五呢！”
“一边去，你才二百五，你全家都是二百五！”晴翠一脸嫌弃。
凌清辉笑了一阵又说：“我预备着，等上巳节时候专门办个桃花宴，让各家命妇带女儿来赴宴，叫明璋自己挑，她喜欢谁咱们就留谁。”
晴翠说：“那她要是喜欢上了陈玉芝的孙女呢？”
凌清辉嗤笑：“我闺女什么脾气？那是咱俩的结合！她能跟什么样的人合得来，我心里有数。”
晴翠也笑了：“就知道你花花肠子还是那么多。”
“明璋得早点立起来。她才三岁，凭着自己高兴选人，旁人也不能说什么，将来不用哪个人了，就说小孩心性，也好打发。但早点让她适应挑选别人，明白朋友和下属怎么拿捏区分这个度，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做人我倒是懂，做公主我是一点不懂，养公主更是没学过，这些都听你的，”晴翠又问，“说起来，你在前朝不还有海诗政和徐云西吗？她俩娘家就没个态度？”
“海氏一族值得信任，虽然各房之间偶尔有点龃龉，倒都对我尽忠。只是出息的孩子不太多，我尽可能连着平庸之才也用上了。徐家……徐云西也是个命苦的。”
“怎么说？”
“他家先前就为了那根不根后不后的，硬逼着云乡月早些生孩子，害得她英年早逝，徐云西孤苦无依，”凌清辉很是不满，“如今为着徐云西没皇子，他们家压根不管她死活，跟凤阳侯府来往密切。要不是徐云西的情面，我早收拾他们了！”
“凤阳侯府就摆在那里，你收拾了徐家也拦不住旁人上门，倒不如给徐云西一个面子，暂不收拾徐家，只是这事你得让徐家承了徐云西的情。”
“说的是，我记下了。”
晴翠又问：“徐云西真就不生了？”
“我前阵子还问了她一回，她叫徐家伤透了心，又畏惧生产，我总不能强行那样对她，”凌清辉叹气，“我看她还是很爱习武，可惜后妃带兵不太对劲。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不让她入宫。”
晴翠劝道：“她入了宫，是你的妃嫔，你是君父又是丈夫，怎么安排她都行，娘家没有说三道四的权力。但她不入宫，就她那个娘家，不可能允许她不嫁人，什么替母养弟妹，什么留家尽孝，这些套路有用是要看对谁。她爹什么德性？她那后娘什么德性？她姨娘后娘生的那一堆兄弟什么德性？她不入宫，就是被她爹拿来联姻的结局，婚后不郁愤而死就不错了，还想当将军？”
凌清辉深深叹气。
“她入宫这么久，我见过她闷闷不乐，也和她一起说过小话、抱怨过各样不如意，但她从没怨你选她入宫。方才那话就是我们一起行猎时候她对我说过的。后来你让她入门下省，她跟我夸了三个月‘圣上真大丈夫’，可见这就是于她最好的一条路。”
凌清辉扑哧一乐：“她那时候成天窝在宫里，比你还像个被强行逮来的麻雀，眼看着快要被养死了，我心里哪能不慌？亏她还有心思跟我建议怎么哄你高兴，我一想，正好，攒个局把你们几个脾性相似的都带上，咱们一起打猎得了。”
晴翠笑道：“我看要不是每年都回来过冬，她恨不得全年都在行宫猎场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