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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晴翠的要求,凌清辉头一回没有答应,而是劝她再想想。晴翠连求多日,凌清辉仍是犹豫不决,他怕晴翠是一时愤怒,将来思念亲人与自己疏远,更怕晴翠背上不孝恶名,从此翻不了身。

三日后颜氏姐妹面圣,献上话本《青杨记》。皇帝不解:“朕如今正在烦恼,如何还有心思看话本?”

颜廷文笑道:“陛下,这故事讲的是某朝某代,有一女婴襁褓中被人害死父母,幸得老妪抚养长大,入宫后又蒙圣恩得封为妃。不料奸贼未死,竟冒充妃子的父母亲人来京认亲。两方斗智斗勇,最终皇帝明察秋毫,惩恶扬善。”

凌清辉越听越喜,最后抚掌大笑:“不愧是前科进士,堪为大用!”

于是皇帝火速传郝士多入宫,半月后刑部告破惊天大案:二十多年前墨白县有一伙游手好闲之徒,初时偷鸡摸狗,渐渐啸聚山林,无恶不作,某日劫杀一殷实人家后不知所踪。这户人家的奶娘抱着襁褓中的女婴逃到小白村,隐姓埋名过活。小白村苟家图谋田产,逼死奶娘,只留女孩孤独谋生。新帝登基选妃,孤女入京中选。

闻知孤女中选,苟家深恐昔日恶事昭彰,天罚降临,急慌慌入京寻求门路打点,借住合家沟亲属家中。谁想这亲属正是二十年前的那伙歹徒,他们拿着当年劫来的钱财,早已改头换面做了合家沟乡绅,也送女儿入了宫。

两相对照,歹人惊觉孤女便是昔年墨白县惨案逃亡者,于是合谋坑害孤女。

事情到此便好办了,无非是皇帝震怒,下旨惩办恶人为爱妃报父母之仇。苟家兄弟又被小白村、黑水村及合家沟村民告了御状,查实罪恶滔天,理当满门抄斩,苟灿烂废为庶人,扔到打谷院子做活。

凌清辉尽职尽责替晴翠收拾善后,佟冰雨以联通歹徒谋害后妃皇嗣坐罪,废为庶人,下旨“赐死”,尸首送出宫外,和蕊采女同一处草葬。

与此同时温嬷嬷也去建福宫传了一次旨。

至此,后宫基本平静下来,虽然暗潮涌动,面上倒恢复了一团和气。

晴翠冷哼:“还留苟灿烂活命做什么?”

郑嬷嬷笑道:“这正是陛下体贴娘娘的缘故啊!”晴翠想了想,明白了:“秦嬷嬷,你与旧友们好有一年没聚一聚了吧?”

秦嬷嬷会意:“正是呢,自从去年两位郡主指了婚,我就一直没得闲。”

晴翠仍不解气:“刘嬷嬷,孤鸣岛和冰州有能使唤的人吗?”

刘嬷嬷想了想:“没有直接的。不过佟庶人是被陛下废了位份‘赐死’,外头倒也没谁非要善待她的家人,娘娘的意思是?”

晴翠脸色阴冷:“直接送佟庶人全家与她团聚!”

“是。”

有昭妃娘娘特意关照,苟灿烂在打谷院子自然不会好过。粗使院子的管事有心攀附昭阳宫,几乎一日一回报,将苟灿烂的凄惨描述得绘声绘色。

晴翠听了几次回报,心气顺了,便不再关心:“你们在粗使院子干活辛苦,这钱拿去喝碗茶。”

管事握着鼓囊囊的荷包笑开了花:“多谢娘娘赏赐。那往后……”

“就这么让她熬着,熬不住了也赖不到你们头上,”晴翠随口定了苟灿烂的终局,“只是院子也该有个规矩,不能由着她和这个人说话那个人说话,你们得把人看好了。”

“奴婢们明白了。”

太后晚了些时日才知道苟家竟是这样的下场,一打听详情,顿时不满,派人去请凌清辉过来,单刀直入便问:“你立的贤孝典范,就是把父母定为匪徒处死来尽孝的吗?”

凌清辉说:“君不正臣投外国,父不正子奔他乡。苟家不过咎由自取。”

太后怒道:“从没有儿女处死亲生父母的道理!这是个什么女儿?”

凌清辉淡然接话:“人是我杀的。这样的人家即便封赏为外戚,日后也是国之大贼,民之大敌,不如早些赐死。”

太后问道:“你杀她父母,日后还敢让她随侍身边?她若连父母之仇都不顾,你如何敢用这样的人?”

凌清辉反问道:“依照太后所言,子煦便只有忍受父母无休止索取一条绝路可走了?我对她好,她也对我好,她父母当日弃她于雪地之中,她因何会为绝情绝义之人害我?”

太后语气极冷:“皇帝往日百般强调孝道,莫非不为哀家,只是为你的爱妃抬高身份吗?”

凌清辉长跪谢曰:“臣不敢!臣以为,人有爱憎,恩怨分明,惩恶扬善方为正道。若待恶逆亦虔诚恭孝,则置辛苦抚育的慈亲于何地?子煦对大黄狗尚且不忘恩德,一年四时遣人致祭姥姥时总要为大黄狗带一份肉食,侍太后更是全心全意,太后因何要她对仇人也如对太后一般?”

太后怒道:“视父母为仇敌,此即大不孝!父母有错宁杀之乎?我非为勉强昭妃事亲亲热恭敬,然岂能坐视父母之死?”

凌清辉回道:“苟氏不死,久必为大患。此朕之意也,不以子煦爱憎而左右。”

太后冷声道:“苟氏尚无大恶,陛下即私以外戚久必为患坐罪死,想昭妃与陛下志同道合,先献苟氏一门做陛下试刀鬼乎?其后天子刀锋又将试谁耶?”

凌清辉面容冷淡,起身问道:“我为君主,杀一贼尔,太后何至于大怒?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苟氏因恶罪死,不因外戚死,请太后静思其中分别,臣告退!”言毕拂袖而去。

苟灿烂被困在打谷院子里生不如死,这一日又是天不亮就起来干活,干到约莫早饭时间,外头管事来喊:“苟灿烂,有贵人传你问话。”

“昭容娘娘?是不是昭容娘娘?”苟灿烂喜极而泣,连滚带爬出去,看见个满身绫罗的老嬷嬷,忙问道,“昭容娘娘来救我了?”

嬷嬷皱眉道:“昭容?陈昭容吗?你与她有往来?”

苟灿烂这才看清来人,忙行礼道:“章嬷嬷万福。”

来者正是太后身边章嬷嬷:“你方才为何认为是昭容娘娘派人来?”

苟灿烂小声道:“先前我与秦双瑶都住星辉宫,多得昭容娘娘关爱,她是个慈悲的,很爱护我们。我落到这步田地,无一个来看我,只有昭容娘娘派人来送了一次食物,我以为这次也是昭容娘娘。”

章嬷嬷半信半疑,便先不管:“我来是代太后问你话,你要一五一十说明白。”

“是。”

“你与昭妃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四叔家的,我是她二伯家亲堂妹。”

“你到底是合家沟人士,还是小白村的人?”

“是黑水村的。黑水村与小白村连在一起。”

“你如何来的合家沟?”

苟灿烂犹豫了一下才说:“是蔡国公府给我们办的。”

“说详细点。”

“详细的我也不知道,是我爹办的。”

苟家兄弟全死了,连个流配都没有,死无对证,章嬷嬷只好暂且搁置,继续问话:“皇后娘娘知道吗?”

“知道。我入宫留牌子就是蔡国公夫人特意去说的。”

一一问完后章嬷嬷又警告苟灿烂:“若有一字不真,管叫你罪上加罪。”

“奴婢不敢。”

午饭前秦嬷嬷向晴翠回了话,晴翠皱眉道:“又有陈昭容掺和?好生审问苟灿烂,都审个明白。”

粗使院子的管事自然没有什么温柔手段,早春二月,天还冷得很,夜里,苟灿烂只穿着贴身衣服跪在院子里被泼冷水,不一会儿就受不了了,招认了自己如何揭露昭妃底细,皇后如何派嬷嬷联络中人命带上京,因打仗封路如何断联,她四叔家上京后淑妃皇后又如何合谋做局中局,计划着若不能用衡阳王打垮昭妃,便扯出昭妃亲生父母的事。

一个管事问:“昭阳宫的佟冰雨通过谁与你们联络?”

苟灿烂恨极了晴翠,便说:“我不知道。”

再用刑,苟灿烂只哭道:“她是淑妃娘娘的人,由淑妃联系,我一直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实在不知道。”

又一个管事问:“昭容为何对你那么好?这几日又是送衣服又是送吃的,昭容在这里头起了什么作用?”

苟灿烂说:“只是昭容娘娘心善,她没做什么。”

管事冷笑:“心善的人还能和你这条疯狗那么好?我劝你实话实说,太后娘娘一心要保皇后,你若能立功,她老人家心软放你一马,你这条贱命就算拾回来了。若是无用之人,太后娘娘也懒得庇护。”

“饶了我?能放我出宫吗?”

“那就要看你立多大的功了。皇后娘娘不容有失,保住了皇后,就是太后的功臣。”

苟灿烂忙将陈昭容如何刺激撺掇淑妃的事详细说了,又提到先前的宫正女官:“何宜与昭容娘娘跟前的白雪关系很好,但后来她被皇后娘娘赶出宫,没了用,没多久全家都死了。”

“是昭容娘娘下令杀的?”

“这……我不知道。”

问出话来,两个管事分别出门向寿康宫和昭阳宫去回话,晚了一会儿,一个粗使仆妇静悄悄离开打谷院子,去星辉宫禀报了昭容。

陈昭容又惊又怕,毫不犹豫下令:“立刻处理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