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云并未急于搭话。
念头闪动着。
一道紫微法旨,就悄无声息落入那群星之间。
原本散乱的星辰似被无形之力牵引,缓缓向北极星方向聚拢。
卢云侧过身,看向静坐九色莲台的东极青华大帝。
声音里带着几分沉缓,不似问询,更像与知己剖白心事:
“天尊可知朕之心事?”
闻言,东极青华大帝若有所思。
垂落在莲台边缘的青华之气。
随着东极青华大帝睁眼的动作轻轻上扬,先往卢云所望的群星方向扫去。
又转向天门远方光照大千的三阳世尊,以及蔓延天地无边的污浊气息。
心中一动。
陛下迟迟不登天仙果位,绝非因气运不足,而是另有更关键的牵绊。
这念头刚起。
东极青华大帝便抬眸看向卢云:
“陛下可是在想太一之事?”
东极青华大帝周身青华之气自然流转,在虚空中显化出太一神君的虚影。
神君虚影虽模糊不清。
却自有一股牢笼天地、弹压山川的无上威仪。
其他仙神或许还在暗中揣测。
陛下为何坐拥妖清、大夏等四朝气运,却迟迟不肯突破天仙果位。
神霄九宸帝君,却都知晓其中缘由。
北辰星者,众神之本也,凡星各有主掌,皆系于北辰。
北辰者,北极不动之星也。
其神正座玄丹宫,名太一君也。
是为道之显化,是为诸天枢纽。
虽然卢云已经身兼金轮炽盛光佛、酆都大帝、北极紫微大帝三元一体神格。
但,这远远并非紫微帝君的全盛时期。
紫微者四元一体也。
秉太一者, 牢笼天地,弹压山川。
“正是如此。”
“对于朕而言。”
“覆灭黄天道国,所收取的妖清、大夏、天夏、神汉气运,借天庭如今气运晋升天仙并非难事。”
四道收归天庭的气运天柱出现。
妖清的玄黑、大夏的明黄、天夏的莹白、神汉的赤红……
妖清的铁骑踏过草原,大夏的礼器陈列宗庙,天夏的农桑遍布田野,神汉的旌旗插遍疆土。
四朝气运天柱,足以支撑任何一位大能突破天仙境界。
换作旁人,怕是早已迫不及待。
可卢云却只是静静望着。
眸底没有半分贪念,只有对自身道途的清醒认知。
“但若要重聚太一神格,成就四元一体……”
话锋一转。
卢云的紫微星光轻轻收敛。
那些沸腾的气运光柱也随之平静下来,重新化作四道彩练,悬在云海中。
“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东极青华大帝目光凝望。
青蒙光霭中映出卢云周身的异象。
一缕佛家金光、一缕幽冥玄气、一缕紫微星光。
三缕气息交织成三元之相,却在中央留着一处细微的空缺。
同时,天门远方的人道气运如潮水般涌来,想要填补那处空缺。
天门之上。
紫微星光与青蒙光霭交织。
太一灵光在中央缓缓壮大,群星仍在围绕北极星转动。
卢云似察觉到青华大帝的目光。
缓缓转过身,掌心向上一抬,一道淡金色的光卷虚影从他眉心浮现。
天宪宝卷的轮廓出现。
待宝卷展开时,书页上的符文如活过来般流转。
左边书页映着 “过去” 二字,右边书页映着 “现在”,顶端书页则隐现 “未来” 的虚影。
“这也是朕在祭出天宪宝卷,将其悬于过去时空,映照苍天大道时,所获的冥冥灵机。”
汉武帝在泰山封禅祭太一的盛景。
甘泉宫太一祠前兵祷的庄严,长安百姓供奉太一木牌的虔诚……
这些影像带着浓郁的太一信仰气息,却在某个历史节点忽然模糊。
黄天道国崛起,篡改太一信仰的时刻。
过去影像中的香火气息渐渐被黑气吞噬,百姓的虔诚面容也变得茫然。
“天宪宝卷能锚定过去、现在、未来,却无法强行扭转已生的变数。”
神格具有不可复制的锚定性。
同一条大道下的同一个权能,或许能根据参悟者的意念,可以分化出无数个神格。
毕竟,大道殊途同归一体。
但若是再晋升天仙前,错失某一条道途近似的帝君神格,可就再也没有殊途同归的机会。
“若道途有缺,纵登高位。”
“朕也愧对此身神格,愧对天庭群神的托付。”
“非是朕不愿借四朝气运突破。”
“实乃这三元神格虽强,却少了太一神格这最关键的一块。”
“天仙之道,贵在圆满。”
卢云周身的三元气息忽然凝滞,中央的空缺愈发明显,连云海中的四朝气运都似被卡住,难以靠近。
“若在晋升天仙前未能聚齐相近道途的神格,便如美玉有瑕,再难臻至完美。”
青华大帝会意,玉净瓶中飞出一缕先天清气,在虚空中演化万物生灭:
“所以陛下让蓬莱四仙扶大魏龙庭、扩张人道实力,实则是要借人间信仰,重聚太一神格?”
卢云目送九灵元圣化作流光没入下界。
眼底深处掠过凝重。
广袖轻拂,将周天星辉尽数敛入袖中,终是未再言语。
东极青华大帝静坐九色莲台。
玉净瓶中一泓清水无风自动。
水波荡漾间,牵起了东极青华大帝心中沉淀许久的思绪。
大道贵争。
四字自道心深处浮现。
如清泉洗去尘封的迷雾,往昔种种疑窦,此刻皆化作清明。
难怪,陛下会如此重视汉庭气运。
当日,天庭朝会上,陛下力排众议。
不惜在无尽深渊、梦境真界、往生妙境、玉京战场战况局势尚且不明之时,再冒进开辟汉末战场。
彼时诸位帝君虽未反对,却也暗觉此举过于冒进。
天庭本就因多线作战耗损甚巨。
为何偏要在此时开辟新战场?
直到此刻。
随着太一神格的线索渐明,东极青华大帝才将一切串联起来。
东极青华大帝心中最后一点疑惑,也因此烟消云散。
卢云用天河灯会聚拢的香火气运,加上九位帝君合力,打造出天宪宝卷这件极品先天灵宝。
锚定过去、现在、未来时空。
要的就是过去历史成定数,不可再轻易产生畸变!
“太一神格,关乎的不仅是紫微帝星的道果根基啊……”
青华大帝轻叹一声。
心念一动,玉净瓶中泛起涟漪,显化出往昔景象。
……
泰山之巅的云海比寻常更显壮阔。
层云如浪。
从东海方向涌来。
漫过十八盘的石阶,在玉皇顶下凝成一片白茫茫的瀚海。
唯有天圆地方的封禅祭坛,如孤舟般浮在云海之上!
祭坛以青石垒就,上圆下方。
圆坛象征天穹,铺着从昆仑采来的青玉石,方坛象征大地,用泰山墨玉铺底。
四角各立一根汉白玉柱。
柱身刻着上古天文图,从伏羲八卦到颛顼历,每一笔都透着岁月的厚重。
最中央的青铜大鼎里。
燃着沉水香。
烟气袅袅升起,穿过云海。
似与天际的云气连成一线。
风一吹,香韵里带着松针的清冽,漫遍整座泰山山顶。
辰时三刻。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云海传来。
汉武帝刘彻头戴十二旒天子冕冠,身着玄色十二章纹祭服,巍然立于封禅台上。
山风猎猎。
吹动他腰间的赤绶玉圭,却吹不散眉宇间的帝王威严。
文武百官分列坛下两侧。
玄色朝服的下摆整齐地垂在青玉石地面上,无人敢擅自抬头。
太常卿站在坛阶左侧。
他鬓角已染霜,却身姿挺拔,手中玉册上刻着早已拟定的封禅祭文。
司马迁捧着竹简与笔墨,立在太常卿身侧。
他们都知道。
今日之事,必将载入史册,成为后世传颂的盛典。
万千甲士沿山道肃立,一直延伸到云雾深处。
“吉时已至——”
太常卿高亢的唱礼声在山谷间回荡。
话音未落。
他手中玉册微微颤动,似与天地间的灵气相契。
天坛上摆放的青铜大鼎中的沉水香,烟气忽然变得笔直,直直冲向天际。
汉武帝缓缓迈步走上坛阶,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心中浮过走马观花之景:
【自朕登基,二十有七载了。】
【初登帝位时,匈奴扰边,南越割据,朝堂之上还有窦氏余党掣肘,朕如履薄冰。】
【如今匈奴远遁漠北,南越归入版图,西南夷皆称臣,天下终得稍安。】
【今日登泰山封禅,不是为朕一己之名,是为汉家正天命,为万民求庇佑。】
走到坛心,汉武帝停下脚步。
内侍快步上前,双手捧着玉帛,低头躬身,将玉帛递到汉武帝面前。
汉武帝眼神余光下。
内侍的袖口绣着小小的 “汉” 字,双手举得与肩齐平,不敢有半分僭越。
汉武帝接过玉帛,深吸一口气,心底默念:
【这缣帛上的 “承天应命”,不是史官笔下的虚言。】
【是卫青、霍去病率铁骑踏出来的,是张骞通西域闯出来的,是天下百姓耕织支撑起来的。】
【朕今日告祭皇天,便是要让天地知道,汉家有资格承此天命。】
汉武帝面向苍天深深一揖:
“朕承天命,统御四海。”
“自登基以来,平匈奴、收南越、定西南,天下稍安。”
“今登泰山,告祭皇天。”
汉武帝顿了顿,玉圭微微抬起,赤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坛下百官齐齐躬身,甲士手中长戟轻轻顿地,发出整齐的 “笃” 声,如大地的回应。
【太一之神,自文景以来便受汉家祭祀。】
【朕幼时曾听太后说,文皇帝时,因太一庇佑,关中大旱三年而无饥馑。】
【如今朕一统四海,当尊太一为汉家至上神只。】
【让后世子孙永记,汉家的江山,有太一护持,有万民支撑,不可动摇!】
汉武帝继续开口。
声音比之前更响,震得周围的云海都泛起涟漪:
“太一之神,至高无上,统御诸天,庇佑万民。”
‘自汉兴以来,食汉家香火,护汉家山河。”
“今朕在此立誓,以太一为汉家至上神只,岁岁祭祀,代代相传,永不废绝!”
话音落时。
天坛下万千臣民忽然齐齐跪下,玄色朝服与甲胄在青玉石地面上铺开,如一片深色的浪潮。
“万岁!”
“万岁!”
“万万岁!”
呼喊声从山底涌起。
顺着石阶向上蔓延,撞在山崖上,又反弹回来。
与云海的涛声交织在一起。
似惊雷滚过泰山。
连天坛坛心上的青铜鼎都在微微颤动,香灰簌簌落在玉帛上。
司马迁站在坛边,早已运笔如飞。
竹简铺在特制的木案上。
他握笔的手稳定如磐石,墨汁在竹简上晕开,字迹遒劲有力:
“元鼎五年,秋。”
“帝登封泰山。”
“柴祭天,望祀山川。”
“祀太一为汉家至上神,命太常寺定岁祀之礼……”
司马迁写得专注,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却浑然不觉。
只偶尔抬眼,目光扫过汉武帝的背影,又迅速低下头,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封禅细节。
就在此时,天象骤变。
原本澄澈的天空,忽然有微光从东方亮起。
那是太一星的方向。
起初只是一点微弱的莹光,似烛火在暗夜中摇曳,转瞬便骤然放大,化作一道璀璨的银辉,从天际直坠而下。
见此,汉武帝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怎会如此?】
【朕虽信太一庇佑,却未敢奢望真能得神明显应!】
【这星辉,这光柱……难道真是太一在回应朕的祭祀?】
【是在认可汉家的天命?】
不过瞬息,太一星已如一轮小太阳般悬在祭坛上空。
“是太一!”
坛下有官员失声惊呼。
下意识地起身抬头。
目光死死盯着那道光柱,连朝服的下摆扫过地面都未曾察觉。
旁边的同僚赶紧拉他一把。
他才回过神,慌忙重新跪下。
却仍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望着天空,眼中满是震撼。
光柱中央,渐渐隐约现出太一神君的虚影。
汉武帝站在光柱下方,非但没有丝毫惊惧,反而面露狂喜。
心底的激动几乎要冲破胸膛:
【显圣了!真的显圣了!】
【这不是梦境,不是幻象!】
【太一神君亲降神迹,便是对朕毕生功业的最大印证,是对汉家天命的最硬支撑!】
【有太一庇佑,何惧后世有乱臣贼子?】
【何惧外夷再犯疆土?】
【汉家必将千秋万代,永镇山河!】
念及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