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竭看着面前的人，深吸一口气。
虽然没有说话，但罗茂看得明白，郑大人那眼神意思太明显了：你确实无能。
茶点总算是上来了。
伺候罗茂的人哪见过这个阵仗。
以往县衙里他家老爷最大，多少年来，只有他家老爷给别人脸色看的，如今他家老爷也要看别人的脸色。
端茶的丫鬟深怕来的不巧，被老爷记恨，特意在外面等了会儿，等里面没什么声音了才往里走。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郑竭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罗茂不解其用意，回道：“五月初六。”
“往年寻仙镇祭山都是什么时候？”郑竭问。
“这……不一定。”顶着郑竭看扫过来的视线，罗茂赶忙道：“这都是寻仙镇里边的事，他们要是不闹出动静来，外人实难知道。
不过，据下官所知，寻仙镇里几个寨子祭山的规矩都不一样，有的寨子是年成不好的时候才祭山，有的是秋收的时候祭，都……都不一定。”
郑竭看罗茂的眼神越来越锐利，“你既然不清楚情况，那就找个知道的来。”
几个来回下来，罗茂大概知道眼前人什么脾气了，明白一味示弱不是明智之举。
“实不相瞒，下官当年来到这碧山县，得知那寻仙镇的习俗也是怒不可遏，一心想要制止，可那伙人软硬不吃。
下官无奈之下，只能暂时妥协。
可下官也从未放弃。
这些年来，下官一直让他们多出镇走动，甚至自己出资供寻仙镇的年轻人读书。
就是想着，让他们多见识多学习，希望圣人所言能够教化他们。”
可惜去年来了场变故，寻仙镇自那之后，就不准寨里的年轻人出来读书了，就连外出购置物品的人，也看管的十分严格。
他们对外人正当戒备着，这时候还真难下手。”
听罗茂说了这一大段话，郑竭心里倒不气了。
毕竟罗茂是努力过的，只是没成功，这是能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
要说，郑竭来找罗茂之前，不知道他做的这些尝试吗？显然是知道的，在他打听寻仙镇时，就从凉州官吏口中听说了，只是罗茂本人不说，他就当不知道。
郑竭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茶，“我先说我的想法，看你是否认同。
一定先礼后兵，确认他们真的是无法教化，无法改变的，再动武。
真到非动武的地步，一次就要叫他们害怕，决不给他们反扑的机会。
到时我会和巍山营的宋将军打好招呼，请他一起向朝廷上书，争取让巍山营出兵。”
罗茂恭敬的坐着，确认对方的话已经说完，才道：“大人所言极有道理，可是……”
“可是什么？”郑竭性格爽利，如今他在凉州府独大，更是直接把自己的喜恶摆在明面上。
对罗茂这副犹犹豫豫的姿态很看不惯，皱眉道：“有话直说就是！”
罗茂说：“若能劝动他们是最好的。
可真走到动武的那步，下官曾经跟他们交过手，要放在平地上，他们绝不是衙差们的对手，可寻仙镇内地形复杂，外人进去很容易迷路，这还不算，寨里的人极善布置陷阱，下官上回就是在他们手里吃了大亏啊。”
虽说要先礼后兵，可这两人都清楚，唯一能行得通的，只有后面的那个兵了。
现在罗茂这样一说，郑竭心里也生出两分犹豫。
但这点犹豫，动摇不了他的决心，在他治下随意虐杀人命，肯定是不行的。
“我们走一步看一步。”郑竭说，“但这事必须要做成，哪怕从此没有寻仙镇。”
罗茂算是彻底明白郑竭的意思了，当即表示自己一定竭尽全力。
说到这里，两人算是统一了思想。
但‘先礼’，如何礼呢？
这又不是上谁家拜访，买个把糕点就能进门和主人说话的。
最终，罗茂让衙差到寻仙镇传话，借着新知府到任的由头，让几个寨子的寨主到县衙来拜见知府。
衙役领了差事，一来一回跑的倒是很快，可惜没能把人带出来。
“他们不肯出来，说是从前没有这样的规矩。”衙役说。
罗茂怪衙役差事办的不好，正要大骂一通，却被郑竭止住，“罗知县，省些功夫吧。我可没空天天往你这里跑，既然我来了，今天就必须要见到那几个做主的人。”
“是。”
罗茂只好亲自去请，在寻仙镇的石碑旁边跟传话的人磨蹭了许久，又是保证，又是退让，这才请得动几位寨主出镇，却坚持不愿意往碧山县衙去。
那到底是官府的地盘，就算能带山寨里的人去，如何保证那边没有埋伏呢？
和官府几次对战，这几个寨主很清楚，面前这当官的是有多想弄死他们。
没办法，罗茂只好从郑竭这边入手，不是说今天非要见到这些做主的么？又没说在哪儿见，就在寻仙镇界碑旁边见，应该说得过去吧？
罗茂虽然这样想，实际上却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他没想到，郑竭听他汇报完后，压根没骂他，直接动身就往寻仙镇去了。
见郑竭动身，罗茂在背后指挥自己的人快走一步，先去准备。
等郑竭和罗茂到地方，那儿已经摆好了桌凳，寻仙镇的人聚在一处，并不去坐。
眼见两位官员到，寻仙镇的人也并不行礼，依旧是凑在一处，指着郑竭罗茂二人，说着什么。
他们说的话，郑竭和罗茂都听不懂，不过从那几位的表情来看，多半不是什么好话。
“几位。”郑竭走到桌前，对那堆人道：“坐下说话吧。”
对面有个年轻人，凑到几个年长的耳边嘀咕了两句，那几人才往这边来。
罗茂趁此机会给郑竭介绍，“那四个腰上系着兽骨的是寨主，他们听不懂官话，要后面那年轻人翻译。”
眼看那四人满是戒备姿态的坐下，罗茂就预判，不论怎么说，这事多半成不了啊。
罗茂咳嗽两声，朗声道：“这位是凉州新上任的知府，见到知府，怎么不行礼就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