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说着,又沉吟片刻,道:“汉阳若是失守,凉州则危矣。现今叛军之强,有直寇三辅之势,想必短时间内,朝廷只能处于防守态势。虽然老朽断定朝廷不会放弃凉州,但要再次集结兵力征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又顿了一顿,这才抬起深邃的目光,直视胖子,道:“若凉州完全被叛贼所掌握,我等想必也不会好过...现下这支人马来的虽然离奇,但必非是叛贼无疑。既然如此,何不支持一二?”
胖子虽然看似粗鲁,但能有如今的地位,也不是个蠢货。李姓老者稍稍一提点,他大概就明白了,若有所思道:“现在这种情况下,这些人竟然敢火中取栗,想必有些能耐...不知进门的时候李老你发现没有,有七八匹全身披铁甲,还长了角的坐骑?我可是从来没听说过长角的马...这批人也真真有些神秘...李老说得对,支持他们也无妨,只要能不被叛贼荼毒就好,也免却了举家迁移之苦。”
他们可不比傅氏,傅氏名望闻达于外,走到哪里都能很快立起家业。他们则不同,几乎与灵州绑在了一起。
若是举家迁移,说不得就要家道中落。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现在既然有人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也算为他们遮风挡雨,支持一二也无不可。
再者,这些人兵甲精粮,行动迅速,一看就知道不好惹。若是选择不当,恐怕...这也是逼不得已啊。
厅中十数人,尽皆在议论此事。有精明的,就竖起耳朵听胖子和李姓老者的交谈,心里也逐渐轻松起来。
也有脑子混沌的,仍然忐忑不安,不知所以然。
正此时,李铮从后堂出来了。
虽然要见的都是灵州本地的豪强、名士。但李铮并不在意,所以也没有刻意做准备。只卸了头盔,仍穿着鱼鳞甲,腰间悬挂宝剑,施施然就走了出来。
目光扫射一遍,将堂下诸人的神色面孔映入眼帘,这才走到主位。
这些人都是李铮专门让周林延请而来,说是延请,其实也不乏一些强制手段。今日里灵州大乱,不是所有人都有一颗大心脏,能静看云卷云舒。不少人都对李铮这支人马保持着警惕,生怕遭了兵灾。
见到李铮到来,堂下众人都收声住口,齐刷刷的望向李铮。却发现,竟然是一个气势凌厉,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一眼看去,只见李铮身高八尺,面容英挺,身着盔甲,腰悬宝剑,头上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以玉簪别着。
威武之中又有一股舍我其谁的气势,端的是不凡。
一时间,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李铮见状,呵呵一笑,拱手四下里一揖,道:“本人李铮,今次将在座诸位请来,有要事相商。诸位都是灵州城里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且不必拘束,请坐!”
堂下众人各自回了一礼,一言不发,尽皆跪坐下来。
“今日来的匆忙,县衙也成废墟,却是不好招待诸位,还望见谅。”
李铮接着道:“我也算是灵州人,灵州发生这样的大事,我自然不愿意看到。傅氏虽然迁走,但灵州不能乱,我想大家也应该是这样想的才对。”
“在下自信有些能力,便当仁不让,扛了这个差事,想必诸位应该没有异议。”
堂下众人闻言,互相对视一眼,便有右首的李姓老者起头。
老者拱手作了一揖,道:“将军所言甚是,灵州是大家的灵州,灵州乱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不过老朽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者不知李铮底细,只知他手下有一票人吗,便以将军之名称之。
李铮目光一凝,注视着这个老者。
从周林处,李铮早知了在场众人的身份地位。
开口的李姓老者,名叫李源,字伯然。李伯然却不是等闲之辈,早年的时候在外地做过官,后来经历党锢之祸,心灰意冷之下辞官归乡,之后便在灵州城开了一家私人书院,教书育人。
虽然李伯然身后没有什么大势力,但他名声清正,又兼育人之功,在灵州却是颇有地位。
最让李铮看好的是,李伯然教书育人还不分阶层,不论豪强大户,还是百姓庶民,只要愿意,尽皆平等视之。
“原来是伯然先生!”
李铮回了一礼,默默的受了将军这一称谓,笑道:“伯然先生只管提问,在下有问必答。”
李铮的态度虽然强硬,但待人接物方面却不失礼数,李伯然心里还算满意,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丝笑意,道:“现今凉州局势若何,想必将军知之甚深。”
见李铮点头,李伯然便接着道:“叛军势大,朝廷败退,既如此,将军为何在这个时候奋起出头?连那傅氏都不得不举家迁移,难道将军有信心在面对十万叛贼的情况下,保全灵州?!”
李铮闻言,不由笑了,颔首道:“老先生之言,直指要害。不过在下却另有看法。”
“哦?”李伯然微微一怔,笑道:“老朽洗耳恭听。”
李铮酝酿片刻,道:“灵州虽然看似危若累卵,连傅氏都不得不举家迁移。但在我看来,灵州却也有优势所在。”
“灵州地处北地郡最北边,再往北就是河套之地,那是匈奴人的地盘。”李铮侃侃而谈:“韩遂贼子虽然手握十数万大军,但我想,他却不敢在面对朝廷的情况下,还去触碰匈奴人的神经。若是叛贼率军进入灵州,无疑给了匈奴人压力,难免会让匈奴人误会,从而引发战争。”
“所以,”李铮笑道:“我敢断言,叛军即便会注意到灵州,也不敢派遣大军前来,最多就是一支人数不会太多的偏师,这我可不怕!”
听了李铮的话,不少人都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同时心中暗恼不已。
“将军志向不小!”
李伯然听了,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在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灵州的时候,李铮的目光却囊括了朝廷和匈奴人,这种放眼天下的长远见识,非一般人拥有。
“大丈夫在世,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李某又为何不能效仿先贤,争一个封侯拜将?!”李铮昂起头,信心十足。
“将军果然不凡!”
李伯然笑了,越看李铮,他越是满意。更何况,眼前这年轻的将军,也姓李呢!
“不过老朽还有一问。”李伯然抚须一笑,道:“将军当知,即便韩遂叛军不敢遣大军来攻,但若接二连三的派遣偏师,以将军的实力,恐怕拖不起吧...再者,谁敢断定,韩遂不会另有打算?或者韩遂不会勾连匈奴人?”
说到这里,在场的不少人脸色又变了。
“更重要的是,”李伯然脸色一正,道:“将军以何名义,来保全灵州呢?”
听着这话,李铮自己都不由得正色以对。
李伯然的第一个假设,李铮知道不会成立。在李铮的记忆中,那个世界的历史上,韩遂并未勾连匈奴人,或者说韩遂把凉州看成了他自己的后花园,不愿与人分享,自然容不得匈奴人染指。其次,即便匈奴人有这个念想,也不能动弹,护匈奴中郎将可不是吃干饭的。
再者,李铮模糊的记得,似乎近期匈奴族群之中会有大事发生,让他们无暇顾及族群之外的事。
真正让李铮正色的,是名义。
是的,名义。
汉室尚未崩溃,李铮这种私自聚集人马占领县城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来讲,与韩遂并无差别,也是造反。
所以,李伯然才会提出这个问题。
不过李铮早有计较,于是道:“老先生所言甚是,不过在下并非事出无因。首先,在下也是灵州人,灵州的生死存亡,与我息息相关。其次,在下这次率领人马,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救援汉阳太守傅南容府君。”
闻言,不论是李伯然抑或者在场任何人,都不由一怔。
随即,有人不可思议道:“将军,要保全灵州城都几为不能,救援傅燮却是万万做不到啊!”
“是啊将军,叛军十几万,若是围困汉阳治所冀城,那是水泼不进,如何能救援?!”
李伯然却斟酌了一会儿,凝眉道:“虽然将军想法是好的,但老朽以为不可取。”
“呵呵...”
李铮笑了,道:“诸位想岔了。我并非是救汉阳郡,只救傅燮太守一人而已。区区一人,只需数十人,就能办到!”
多数人听了不明所以,唯有寥寥几人,思索片刻,却是恍然大悟。
李伯然想的更多。首先,只要李铮的目的得逞,救出了傅燮,那么傅燮一定不会介意给他一个名义,如此便名正言顺。其次,傅燮若是从汉阳脱身而出,那么不论凉州怎么乱,都仍然有一根定海神针。只要有傅燮在前面顶着,不论对李铮还在对在座的诸位,都有好处不是?
李伯然笑了,道:“将军才思敏捷,老朽佩服!既然将军有这个打算,那么我等愿意支持将军,将军所需的一干资财粮饷,老朽等人一力担保!将军要如何做,我等不过问,只盼将军得了朝廷封赏,不要忘了灵州父老。”
李伯然身旁的胖子闻言,脸上不由一急,却被李伯然眼神阻止了。
“哈哈...”
这李伯然竟然有这般威望,果然不是一般人!李铮暗暗记在心里,长笑一声,起身对在场诸人作了一揖,最后目光落在李伯然身上,道:“老先生放心,在下一诺千金,决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