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熊僵持不下。
维持着进攻的姿势,男子沉默不语。
约莫是听懂了,高大的黑熊也异常安静,天地间忽然就只剩下了了簌簌的落雪声、呼呼的寒风声。
过去了多久?
一息?一盏茶?一刻?还是更久?
这寂静很快被打破————应是权衡利弊许久,得出了面前这个人类不足以为惧的答案,黑熊挺直脊背,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坚锐的獠牙,对着男子放声咆哮:【嗷吼——!!】
一步踏出,铃绳被它壮硕的大腿往内挤得直响:【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急过一阵,催命一样,听得人心里发慌,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谈判失败了。”
然而,听着震耳欲聋的恐怖熊嚎,男子依旧面不改色。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把算不上特别锋利的斧头突然地就深深卡进了黑色的皮毛中,发出【哚】的闷响。
【嗷嗷——】不知是冬天气温太低,让知觉都变得迟缓了,还是食欲过于旺盛,让它忘记了一切,黑熊好像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被砍了一下。
抡起比人腰杆还粗的手臂,它大力往下挥爪,要把这个胆敢阻挠自己的人类抓个肚破肠流。
【嗖!】在男孩震惊又担心的注视下,男子轻轻巧巧,狡兔一般,一跃两米高,从容地避开了这一招。
并且,趁此机会,对着那颗狰狞的熊首又劈下了一斧头。
尚且还温热的腥红兽血滴滴答答,从不算大的铁斧上滴落,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中开出朵朵红梅。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幕。
“不是说身患重病吗?”直勾勾地盯着砸在雪地上,晕开一地红血的兽头,轻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斧头砍死了一只熊!”
“我没有记错的话,方才炭治郎说过,这是在他父亲炭十郎病逝的十天前吧?!”
“这算什么?奇迹…?”医药阁的弟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瞠目结舌———正常人身患重病,甚至没几天好活的情况下,怕是连床都起不来吧?!
但是炭十郎还能砍死熊!还是一头比寻常熊都要高大的熊!
这真的是凡人吗?!乱七八糟想了一通,震撼之余,好像抓住了一点灵光,一人猛地击掌:“他也是剑士吧?会呼吸法吗?”
否则怎么解释这一切?
本以为父亲必输无疑的男孩也惊呆了:天知道他都做好赴死的准备了。
{相当于成人躯干大小的熊头,伴随着叮当作响的铃铛声。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还扶着树干,男孩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看着父亲握着的沾血的斧头,看着地上还冒着热气的熊头,他几乎傻了。
{那速度凭肉眼根本看不清。但我猜爸爸应该至少挥出了两斧。}
否则凭那把砍树用的小斧头,绝对砍不倒巨熊那粗壮的脖颈。
{而爸爸散发出的气味,却并没有丝毫动摇…}
仿佛是不知道自己干了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男子像自己只是砍下了一段小小的树枝一样,轻盈落地。完全不似一个患病之人。
是风起,卷起衣衫,吹动发丝。他站在熊尸旁,神色淡淡,恍如博爱世人的神明。
{无论砍下熊头的前后都无畏无惧,也从未释放出,半点杀气…}
跟平常一样,男子如同一株植物似的,静静地站立在雪中。
【你都看到了吧?】寒冷的天气下,一吐气,口中就有白雾溢出。他回过身,以柔和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孩子。
【看到了。】不过十来岁的男孩眼泪汪汪,他着实吓得不轻,小小的身子抖得跟筛糠一样。
连说话都颠三倒四的:【我都、看到了。】
【爸爸…】就算倒下的是作为猎食者的熊,充当守护者的男子看上去毫发无损,男孩还是不禁问道:【你,你没事吧?】
男子用一句话就安抚了孩子的情绪:【我没事。】
顿了顿,他又叮嘱道:【永远不要忘记,你刚刚所看到的一切。】
【嗯、嗯…!】抽嗒了几声,男孩抬脚就朝男子奔去,途中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他也不管不顾,只在靠近男子时放缓了脚步,然后,一头扎进对方怀中。
{爸爸他绝不是那种,会肆意炫耀自己力量的人。}
知道男孩是吓得狠了,男子不再多说什么,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无声地给予支撑。
{我也是后来才明白,其实…}炭治郎心音浅浅:{那是爸爸在试图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把看到[透明世界]的诀窍,传授给我。}
即使恶熊只是想吃人,但生命的逝去依然是一件相当严肃的事情。跪坐在尸体旁,一大一小两个人合起手掌,虔诚地为它送行。
{相信无论是爸爸、爷爷,还是祖爷爷,应该都做过同样的事吧?}
当然,这里不是指杀熊,而是指通过自己的行动来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给后辈,以此让火之神神乐与透明世界的传承不会断绝。
【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要不断动脑思考。】
周遭的环境逐渐暗下去,雪林、熊躯…一一消失,渐渐的什么也不剩。
只有作为父亲的男子还在此处。他用平稳的声线说道:【无论面对多么坚实的铜墙铁壁,都要坚持不懈努力,设法将其攻破。】
{我明白了,爸爸。}
过去的记忆碎片一溜即走,炭治郎的眼中映着混战中的三人。
在那里,粉发之鬼舒展四肢,动作大开大合,即使与两个人在对战也半点不落下风,还能反压回去,举手投足间打出团团厉害无比的蓝色气劲。
两位柱一个防御过人,一个刚柔兼备,更开启了斑纹,让自己的实力更上一层,却还是拿他无法,只能任由战局一再拖延,白白耗费精力。
唯一还算得上好的消息是———他们有两个人,能够互帮互助,不至于让谁忽然挨上一记致命的重伤。
而在赫发少年大睁的一对招子中,三人的身体居然逐渐变得越来越淡。衣物是一层,皮肤是一层,然后是肌肉、骨骼…
不过一瞬的功夫,二人一鬼居然连五脏六腑、肌肉血管都全部浮现在外!
“这…这是!”
白子画压下心中的讶异:“这就是,炭十郎所说的,透明世界?”
{整个身体在我看来都是完全透明的。}
炭治郎肯定了这个猜测。他不错眼地盯着斗成一团的二人一鬼:{就像之前追击上弦肆,发现它躲在自己心脏里那时一样。}
但当时情况实在太复杂。他无法肯定究竟是“看到”的,还是“闻到”的。
不过,现在炭治郎总算可以肯定另一件事了:{对不起,伊之助。你当时的想法很可能是对的。}
不散发出杀气,就可以悄无声息的杀死强大的对手————{我当时不该急着否定你的观点。}
{快!}道歉的话刚说完,他轻启唇,把大股气流吸入肺中:{趁着千骨和义勇先生还能拖住敌人…}
最开始只有一道烫疤的额角处,火焰似的斑纹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尽快掌握这一招,战胜猗窝座!!}
{当我进入爸爸当初提到过的那个[透明世界]时,对攻击的预测和进行回避速度都得到了大幅提升。}
{对方体内肺脏的活动,乃至于血液的走向,都被我看得一清二楚,同时还能更加迅速地感受到,自身肌肉的收缩…}
在这种可能已经将猗窝座能感知到的“斗气”完全封锁的状态下,兴许能砍中他的脖子。
“他的斑纹,好像又变深了。”看着那斑纹,有人迟疑地说道:“都快跟黑色的一样了。”
以前明明是还有点红的。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东西?
“而且好像范围也变大了。”
“……管他呢!”左想右想好半天都没能想出个所以然,一个贵公子打扮的年轻人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总之能找到逆转战况的办法就行了。”
斑纹的问题以后再说。
“真是神奇啊,透明世界。”朽木清流咂吧着口中的酒味,啧啧称奇:“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开启的。”
就这么听炭治郎说上几句话他们可无法悟出开启的法子。
“对啦,师父,”看着看着,轻水突发奇想:“你说,要是千骨使用这个透明世界,她能不能看到灵力或真气在人体中窜动啊?”
这样岂不是对手想出什么招全部被看得一清二楚吗?!太厉害了吧!
厉害是厉害…朽木清流没把话说死:“有可能。”
修士毕竟是修士,花千骨自己还是个神,有点特殊情况再正常不过了。
“希望她能快些学会吧,等她学会咱们就知道了。”
倘若真的能够掌握这项技能,那么胜利就已经不是远处的希望了,是挂在面前,已经唾手可得的东西了。
{可恶!}富冈义勇完全没有功夫,更没有精力去关注两个后辈。他的全身心都在面前的上弦鬼身上:{尽管刚刚有砍中他,但也只是擦伤的程度而已。}
是实力上的差距吗?
{就算我使用的战技再怎么精准,也还是会遭到他凌厉的反扑!}
真的变成拉锯战了。
猗窝座的拳头对着花千骨挥出就会仿佛身不由己一般打偏,而花千骨能帮他挡住猗窝座的攻击一次、两次、三次,难道还能无数次吗?
{这只鬼…}
迈开腿脚往前冲刺,富冈义勇双手握刀,俯身欲要换型,猗窝座却似未卜先知一样,也跟着扭动了腰杆:{他渐渐开始能提前预判出我将要使用的战技了。}
{恐怖的强敌。}
对上那把水蓝色的长刃,猗窝座勾唇一笑,震拳一砸,硬生生逼得富冈义勇只能散开势,再度切换型。
{这就是,上弦之三。}
一只修罗之鬼。
{已经把战斗以外的一切统统抛弃的男人…}
【你已经把自己掌握的水之型全部发挥出来了对不对?】许是从旁辅助的花千骨实在把自己的气息收敛得太好,猗窝座竟是把她遗忘了,疾风似的刮过来贴近富冈义勇,他很是激动一样问道。
【……】好快!长眉倒竖,富冈义勇瞪眼看着他,不做声。
只是,他不说话猗窝座也知道答案如何:【够了,义勇。】
【结束这场战斗吧。】
【你和那个小丫头能坚持到现在,已经表现得很出色了!!】
说罢,他化光一闪,将速度再度拔高到了一种以肉眼都难以看清的程度,扬拳倾身直逼而至!
【!】不妙!直冲而来的拳风让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生死只在一瞬,饶是富冈义勇再冷静,此时也无法保持从容,他立刻往后仰去!
“这是要下杀手了?!”
“要是富冈也死在猗窝座手上…”舞青萝狠狠皱眉:“炭治郎和千骨还不得疯了?”
一直以来帮助他们的前辈,都死在了同一只恶鬼手上。
“还有无惨呢!”落十一提醒她:“倘若再损失柱,无惨谁去对付啊!”难不成就靠那些普通队员和千骨他们吗?!
别扯淡了!
“我想…”听着周围人吵吵闹闹的喊叫声,一直不怎么说话的东华上仙忽然道:“花千骨学会了。”
“哈?!”以他为中心,一圈人纷纷抬头:什么鬼?学会什么了?刚才不是还没有…
定睛一望,有人发出短促的喊叫声:“啊!”
她指向屏幕:“快看!”
————刚刚是炭治郎眼中的世界,那么此刻,就是花千骨的视角了。
到了如今,她已经是闭着眼睛在战斗了。肉眼关闭,而心眼大开。
在高度集中的精神下,一些更加细枝末节的东西也被注意到了。
她感受着天地间成千上万涌动不休的气流,微红的、淡青的、浅黄的…
猗窝座每一次挥拳引发的风、每一次出腿带起气息紊乱…全部无法逃脱她的“眼睛”。
与炭治郎不同,富冈义勇和猗窝座在她眼中还没有变得透明,而是仿佛被无数或细或长或短或粗的丝线缠绕的线人。
也不能说是丝线,哪有丝线会流动呢?把它们比做水流兴许会更合适一些。
而这些“水流”,让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地刻入了花千骨的眼中。
{快一点、再快一点…看清他的动作…}
轮刀、转臂、旋腰、回身、下腰、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可惜没造成多少伤害。即使未被猗窝座当成攻击目标,花千骨仍然觉得棘手无比:{我该怎么做,才能让猗窝座无法避开我的攻击?}
否则一直这样下去,只会是慢性死亡。
精神像一条绷得紧紧的线,丹田内的灵力运转得极快,在这种高强度的压力下,花千骨开始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
压迫到了极致,仿佛响起了小小的爆破声。终于,那些衣衫、皮肤…她也看见了那个透明的世界!
而恰在此刻,猗窝座动了杀心,要一拳将富冈义勇在她面前打杀!!
花千骨双目骤睁,而其中,竟无瞳孔,只有眼白。
也不曾放什么狠话,她手臂一转,箭步往前,起手引雷:{灵之呼吸·陆之型· 风雷·袭!}
{仔细观察…}与此同时,陷入顿悟状态、还在场外的炭治郎撑圆了眼,一眨不眨地望着猗窝座与富冈义勇。
{再仔细些!}
【哗啦——!】水潮奔腾似海,气势滔滔。
上弦鬼却不躲,他只顾着出拳,像是要用自己的手臂来阻挡猎鬼人锋利的日轮刀。
而在刀刃即将斩下之时…他往下垂的拳头反过来,以大力往上打去。
富冈义勇暗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当——!】
断裂之音清脆异常。
水浪尽消,蓝色的日轮刀从中间开始竟被一分为二!
【永别了。】上弦鬼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