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虚幻天地在这一刻仿佛被无形大手捏住，层层压缩，最终化作一颗拇指大小的琉璃珠子，流光溢彩，静静悬于掌心。
珠子内里，两道渺小人影清晰可见，正是赵家树与荆黎。
岑道玄垂首凝视珠中二人，面容已无波澜，唯有余怒与无奈交织。
臭小子，翅膀硬了，都敢跟为师动手了。
这番话语虽是责备，却透着几分无力。
琉璃道胎，千年难遇的天才体质。
赵家树自拜入截天宗以来，无论悟性还是修为，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岑道玄本以为，这弟子未来必定能够证道化虚，甚至有望问鼎更高境界。
可如今，赵家树却要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浮仙之法，魔道根基。
一旦沾染，便是万劫不复。
岑道玄并非不知赵家树心怀善念，也并非看不出浮仙一门的特殊之处。
可天下修士，又有几人会在意这些？魔道便是魔道，无论初衷如何，最终都会沦为众矢之的。
这才是最让人忧虑的地方。
修行界从不讲道理，只看结果。
一旦被打上魔道的标签，便是有千般理由、万般委屈，也只能独自承受。
这场问道的初衷，从一开始就不是惩戒。
而是庸护。
强行将赵家树带回截天宗，禁闭千年，名为惩罚，实则是将那孩子藏于羽翼之下，隔绝开天下正道的口诛笔伐。
待千年过去，风波平息，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岑道玄抬头环顾四周，那片笼罩整个重楼障的山水意境并未散去。
层峦叠嶂，云雾缭绕，依旧将这片天地封锁得密不透风。
这便是柳相的回答。
不愿让步。
岑道玄心中怒火与忧虑交织。
若非柳相插手，赵家树早已被带回宗门。
可如今这局面，若不让柳相退让，便只能动手。而一旦动手，便是真正的撕破脸皮，后果难以预料。
截天宗与天王山，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可赵家树毕竟是自己的弟子。
做师父的，怎能眼睁睁看着弟子踏入深渊？
岑道玄深吸一口气，豁然转向臧符峰方向。
柳相！
声音贯穿长空，带着压抑的怒火与忧虑。
你可知道，让赵家树这么做的后果？！
话音落，整个天地为之一静。
虹瀑谷前，徐拙与一众补天教弟子齐齐屏住呼吸。这位截天宗副掌教的怒火，已经到了极点。
远处，白骨道主骨架中的鬼火剧烈跳动，兴奋至极。千年岁月里，能看到这等层次的对峙，可不多见。
臧符峰顶，柳相立于山巅，钱梨蹲在肩头，小脸紧张兮兮地盯着远方。
柳相的回应，平静无波。
知道。
这份淡然，瞬间点燃了岑道玄的怒火。
你当然知道！
岑道玄气势骤然拔高，青衫猎猎作响，魔道乃人族大敌，千百年来，无数修士死于魔道之手！赵家树身负琉璃道胎，前途无量，本该成为人族栋梁！你却纵容那孩子走上这条不归路，是想让那孩子被天下万夫所指吗？！
每一个字，都如同雷霆轰鸣，响彻整个天地。
岑道玄的怒火，并非只是因为赵家树违逆师命。更多的，是对那孩子未来的担忧。琉璃道胎一旦踏入魔道，便再无回头之路。天下修士不会在意动机如何，只会看到魔道二字。
到那时，赵家树将成为众矢之的，被追杀、被围攻，直至陨落。
这才是岑道玄真正无法接受的。
那可是琉璃道胎啊。
截天宗千年来最出色的弟子。
若就此陨落，岑道玄如何向宗门交代？如何向自己交代？
柳相却依旧平静，轻叹一声。
道者，万变其宗。何谓正，何谓邪？世间万法，皆可成道。
柳相心中自有定数。
修行一途，本就该百花齐放。
若因惧怕魔道之名，便将所有可能性扼杀，这天下修士又何来进步？
正如古人所言：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同样的道法，在不同人手中，便有不同的结果。
赵家树若心怀善念，魔道又如何？
岑道玄怒极反笑，那孩子已经燃烧道基，逆转道胎，你敢说还能回头？一旦踏入魔道，便身不由己！今日尚能掌控，来日又当如何？天下修士，有几人会给那孩子分辨善恶的机会？！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魔道之所以被称为魔道，不仅仅是因为功法诡异，更因为修炼过程中，极易被心魔反噬，最终沦为嗜杀之徒。谁又能保证，百年之后、千年之后，那孩子依旧如此？
岑道玄见过太多例子。
那些曾经心怀大义的修士，一旦踏入魔道，便逐渐迷失。
起初还能克制，可随着修为增长，心魔愈发强大，最终魔性取代人性才是最大的无解。
若连容人之量都没有，这天下大道又何来万千？
柳相声音转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我论道，可，但不容我学生。要么，放了那孩子,让他选自己的道，要么，就由我来领教岑道友高招。
话音落，双方气机遥遥对撞。
虚空为之凝滞，灵气为之紊乱。
柳相心中已有决断。
赵家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便由那孩子自己走下去。
岑道玄周身五行之力开始流转。
金木水火土，五色光华交织，形成一片璀璨光幕。
岑道玄狂笑一声。
我也想看看，你这大山之主本体，到底有多少道行！
既然柳相不愿让步，那便打到让步为止。
大战一触即发。
白骨道主骨架中的鬼火跳动得更加剧烈，兴奋至极。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戏。道一之下第一人对阵天王山山君，谁胜谁负，难以预料。
臧符峰顶，钱梨紧紧抓着柳相的衣领。
大白蛇……真要打起来吗？
柳相却依旧平静，掌心灵光流转，山水意境骤然加强。
层峦叠嶂化作真实山川，云雾凝成江河湖泊。
就在双方即将动手的瞬间。
一道金色法旨撕裂虚空，瞬息而至，稳稳落在岑道玄手中。
法旨上灵光流转，散发着浩然威压，正是截天宗当代宗主的亲笔。
岑道玄一愣，抬头望去。
其上笔走龙蛇，字迹苍劲有力，可内容却只有简单四字。
大势所趋。
岑道玄看着这四个字，紧绷的气势骤然一泄。
周身五行之力缓缓散去，金木水火土的光华归于平静。青衫不再猎猎作响，面容上的怒火也渐渐熄灭。
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宗主的意思很明确。
赵家树并非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个。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岑道玄沉默片刻，心中千般不甘，终究还是摊开了手掌。
那颗琉璃珠子在掌心寸寸碎裂，化作漫天光雨消散。五行牢笼不复存在，赵家树与荆黎的身形重新显现。
二人落于重楼障上空，心照不宣，朝着岑道玄的方向深深抱拳一揖。
这一揖，既是感谢岑道玄的放手，也是感谢那份深沉的庇护之心。
赵家树心中清楚，师父此番作为，是想护自己周全。只是柳先生的态度更加坚决，最终让师父不得不让步。
岑道玄没有回应，只是默默转身。
青衫飘动，身形逐渐淡去。
临走前，岑道玄回望一眼，声音悠远传来：家树，为师只能护你到此。往后的路，你自己走。记住，无论何时，截天宗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话音落，身影彻底消失。
赵家树鼻头一酸，深深吸了口气，朝着师父离去的方向，再次行礼。
随后，赵家树与荆黎身形下落，重新回到重楼障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