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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彤云密布,朔风劲鼓。

天地间一片灰白,俄而,空中雪花飘零,像灰色石磨里碾出的白面,纷纷扬扬洒下淮北大地。

晋军营门在战鼓隆隆声中开启,七万名晋军步兵刀出鞘,弓上弦,迈着整齐地步伐,向北开去。

经过一个多月的休整,晋军士兵精神抖擞,斗志昂扬,视死如归。

陈望倾全军之力,抱着必胜的信心登上了战车,亲率大队人马出了军营,向秦军大营发起了猛攻。

随着战车的颠簸前行,陈望看见氐秦阵营并未有出战迹象,王猛这是要坚守营盘,以逸待劳。

也罢,无论如何也要打一仗,既向朝廷交了差,也算是考验了一把将士们。

离秦军大营约莫有一箭之地,前锋晋军步兵发出震天怒吼,向前奔跑着冲杀过去。

最前方晋军将带绳索的箭矢发出,牢牢地钉在秦军大营的木栅栏上,然后几十人用力拉倒了栅栏。

晋军两名悍将毛安之、朱序各率百余名骑兵一马当先,率先杀入,后面晋军步兵蜂拥而入。

陈望抹着脸上的雪水,把谢道韫送的白貂皮围脖紧了紧,耳中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喊杀声。

于是,拔出龙泉宝剑,大声喊道:“令全军出击!”

身旁传令兵用铁片卷起的简易喇叭筒大声喊道:“全军出击,全军出击!”

一时间,地平线上漫天尘土中,密密麻麻如蚂蚁般大军铺天盖地扑向了绵延数十里的秦军连营。

战车加快速度,向前疾驰,忽然有一名头戴白色翎羽的斥候骑马从前方逆人流而来,大声呼喊着,“让开,紧急军情!”

不多时,羽檄斥候分开冲锋的晋军军兵,来到陈望战车前,勒住马匹,大声喊道:“启禀前军将军,奉毛将军之命特来禀告,氐贼大军于昨夜已北退,大营是空的,山桑城也是空的!”

由于喊杀声浪震天,加上兜鍪陌耳,陈望没有听清,大声喊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秦营是……空的,山桑……也是空的……”骑兵再次大喊道。

陈望闻言双目一蹙,在战车上直起身子向前方眺望,果然,兖州大军已经杀进了秦军大营,先头部队甚至已经攻进了山桑城门。

心中暗道:有埋伏?不可能,小小山桑只是个县城能埋伏多少人马?去他娘的,先占了再说。

遂大声下令道“传令毛将军、朱将军占领山桑,停止前进,派哨探向北追踪秦军动向!”

“遵命!”羽檄斥候在马上躬身施礼,然后拨转马头,向山桑奔去。

陈望下令御者放缓马匹步伐,转头对身后的陈顾、周全笑道:“二弟、老周,你们怎么看?”

周全默不作声,但脸上表情有些匪夷所思。

“兄长,依我看其中必有蹊跷。”陈顾依旧是风轻云淡地道。

陈望摇着头笑道:“作战有时候就像在拉屎,努力了一番,结果只是一个屁……”

不苟言笑的周全一听,也咧了咧嘴,嘴角扬了起来。

“兄长此比喻虽然略显不雅,但非常贴切啊,”陈顾大笑起来,“哈哈哈,我们后军天天训练,都四十九天了,只为攻取山桑一战,结果氐贼跑了。”

一炷香的工夫,陈望穿过了氐秦空营,再向前进了山桑县城。

山桑县城很小,城池只有两丈高,方圆不过二十里的样子。

战车来到县衙,陈望跳下车来,走了进去。

刚进大院,听见大堂上传来了朱序的大嗓门笑声,“哈哈哈,我就说嘛,王猛就凭捉虱子的举动也是不足为虑,听说我们要进兵,吓得昨夜就跑了。”

“他听谁说的我们要进兵?”这是桓伊惯有的平静声音。

朱序接着道:“还用得着听谁说吗?他一直都是能掐会算,捉虱子前在魏郡(今河北邯郸市魏县附近)集市贩卖畚箕(现称为簸箕,竹编),后又跟一个算命瞎子学习了算命,所以能掐会算。”

众人又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陈望忍着笑,带着周全和陈顾上了大堂。

众人一见,忙闪开中间道路,一起躬身道:“参见前军将军!”

“请起,”陈望一边向前走着一边摆手道:“听鹰扬将军之意对王猛倒很是了解啊。”

“嘿嘿,末将,末将也是听人说的,”朱序有些羞怯地摸着头盔讪笑道:“王猛这个乡巴佬如今名气可大了,传的神乎其神。”

陈望来到中间座榻上,摘掉披风,坐了下来。

他尽力压抑住内心的兴奋之情,吩咐道:“殿中将军、鹰扬将军听令!”

毛安之、朱序走上前来,躬身施礼道:“末将在!”

“你二人率前军一万六千人把大营扎在山桑北城门外五里处。”

“末将遵命!”

“振武将军、兖州司马听令!”

江绩和柏华一起走出,躬身施礼道:“末将在!”

“你二人率本部后军就驻扎在南城门外氐秦大营里。”

“末将遵命!”

“感谢清河郡侯啊,给我们在这大雪天还留了这么多帐篷,哦,对了,多余的帐篷拔掉,送给前军的将士们。”

江绩躬身领命。

陈望接着下令道:“左卫将军和鹰扬将军互换军营,改为右军主将,如今天冷了,其余各部都屯扎在县城之内,找民房歇息待命。”

陈安和众将一起躬身施礼道:“末将遵命。”

陈望看着堂外的雪越下越大,向身边的顾恺之问道:“现在什么时分了?”

“现在刚过午时。”顾恺之答道。

“哦,”陈望算了一下,从早晨发兵到现在坐在山桑县衙,才用了两个时辰,遂挥手道:“诸公都各自回营安置将士们吧,我就不留大家吃午饭了,反正吃的都是葵菜汤和胡饼。”

众文武一起低声笑着,躬身施礼,然后说说笑笑,一起出了大堂。

“左卫将军暂且留一下。”陈望叫住了刚刚走出去的陈安。

陈安转身回来,陈望摆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吩咐亲兵上茶,然后问道:“叔父,把你派到右军您没意见吧?朱序性情毛躁,该在前冲一冲的,右军更需要您这种老成练达的大将。”

陈安笑道:“别给我戴高帽,你是主帅,听你的便是,哈哈。”

陈望再问道:“王猛弃城,您怎么看?”

陈安双手捧着茶盏,暖和着手,思忖了一下,不置可否地道:“我还真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或许氐贼内部有什么突发情况?只能等探马回报,王猛大军现在何处。”

“嗯,叔父所言极是,”陈望正襟危坐,端起茶盏来吹了吹白气,呷了一口,接着问道:“您看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说话间,郗恢从外面跑了进来,带着一身的雪片和一股凉风。

“道胤,过来喝水,历阳粮草来了没有?”陈望招手道。

郗恢摘掉披风,递给亲兵,拍打着身上的积雪,走过来,先向陈安施了一礼,再向陈望躬身道:“卑职刚刚在南城门外接了粮草进来,大约有十万石,够我们吃三个多月的了,另外还有柴火、肉干、鱼干、干葵菜三十余车。”

“好!南中郎将给力啊!”陈望心花怒放,拍案大喜。

晋制一石大约相当于现今的一百五十斤粮食,按晋军一人一天吃两斤粮,七万人一天需要消耗十四万斤军粮,相当于九百三十三石,十天九千三百三十石,江卣从历阳运来了十万石,差不多是一百天了。

这是妥妥的雪中送炭,军中有粮,心里不慌。

“来来来,都坐下,我们一起吃午饭,边吃边说。”说罢,陈望吩咐亲兵去后院煮饭。

郗恢、顾恺之,坐在了陈望的下首。

陈望接着看向陈安,眉开眼笑地问道:“叔父,您接着说。”

“哦,下一步啊,按常理说自然是继续沿涡水北上,越过城父(今安徽亳州市涡阳县附近)直捣谯郡。”陈安和兖州旧将们是对谯郡有感情的,毕竟那是他们待了十几年的地方,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不夸张地说都了如指掌。

自从太尉陈谦死后,四年来,先后易主鲜卑、氐秦,他们做着梦都想打回去。

“道胤、长康,你们也说说。”陈望看向郗恢和顾恺之,笑着摆手道。

郗恢吸溜着铜盏里的热茶,粗声粗气地笑道:“在建康你不就常说要打到谯郡嘛,这样好,正好我们在谯郡过元日节了,哈哈。”

“依卑职之见,现在敌情不明,王猛谋略过人,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退,恐——”顾恺之蹙眉,若有所思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