孵鸡寨村尾的库房已经大变样,艾曼把舞阳侯府吕媭卧室的陈设悉数搬了过来。
红木榻,丝织被,地面铺着极细的篾丝竹席,中间一张檀木矮桌,夯土墙上两盏凤形铜灯泛着暖光。
屏风隔出一间浴室,一个大木盆贮满热水,还有一个丫鬟伺候着。
张翰抱着花匠出现在篾丝竹席上,艾曼从大木盆里赤身裸体蹿了出来,帮着把花匠扶住,急促地叫道:“主上!主上!你怎么了!”
张翰往花匠嘴里塞了一颗绛理,急道:“她被李伴伴打伤了。”
艾曼急忙把花匠扶正,帮她摆成盘腿的姿势,双手抵住她的后背,闭上眼睛。
艾曼头顶上冒出雾气,丫鬟轻手轻脚走过来给她披上浴衣,转身用铜盆打了热水,拧了毛巾给花匠擦拭血迹。
张翰听见心跳声,奇道:“你不是Npc?”
丫鬟笑了笑,瞬间变了模样,竟然是杉杉。
张翰呆住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杉杉端起铜盆往外走:“我原本就是艾曼天督的属下,天督成了管家,我自然就在这里。”
“艾曼……天督?”张翰这才想起刚才艾曼叫花匠“主上”,茫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艾曼正满头大汗,哪有空理他,张翰识趣地闭了嘴。
不经意看见等级又升到了20级,才知道刚才的凤舞九天触发了璧合术。
二傻子没回装备栏,“李伴伴”一掌能把花匠打成这样,二傻子断无生机。
连忙取出一个缴获的仿生人,手放在它头上,开始收录,懒得想名字,随口叫了诈胡。
花匠未见丝毫起色,艾曼松开手,脸上满是无奈。
张翰急问:“怎么样?”
艾曼擦了擦头上的汗,蹙眉道:“主上伤了心肺,必须马上出副本,到基因修复中心进行修复。”
杉杉走了进来:“天督,我去吧。”
张翰摆摆手:“艾曼,你亲自去,我担心再出事。”
打伤花匠的人如果是处心积虑,极有可能趁她伤重再次设伏,如果真是那样,花匠必死无疑。
“好。”艾曼站起身,手一拂穿上一身旗袍,拉着花匠的手,“杉杉,张翰就交给你了,他去哪你去哪。”
“放心吧,天督。”杉杉话没说完,艾曼已消失不见。
仓库突然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尴尬,杉杉指了指还在冒热气的木盆:“主上,您要不要……洗洗?”
张翰摇了摇头,在蒲垫跪坐,取出赵鼎舍打包的貊炙、鹿臛和黄粱饭在矮桌上铺开,“一起吃点吧。”
杉杉还是像丫鬟一样在一旁侍立,局促道:“您吃吧,我不饿。”
张翰指着对面的蒲垫道:“坐下吧,和我在一起,不要那么拘束。”
杉杉犹豫了一下,小心跪坐下来,张翰递过一双筷子,问道:“你为什么叫艾曼天督?”
杉杉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她本来就是木木主上的卫道士啊,您不知道吗?”
“啊!?”
张翰惊呆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蓬莱岛上的达沃斯,诺亚方舟上的高端局,假装怀孕的哈托尔,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过了好一会儿,他摇了摇头,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杉杉看他真不知道,继续说道:“我听木木主上说,您进入姆岛后,李维斯已无法再帮助你,艾曼天督就接手了辅助工作。”
难怪在莱克星顿,花匠那么快就把“吕媭”找了来,送到床上“考试”。
艾曼那些无法解释的反常举动,在这一刻全部都说通了。
张翰想起从古埃及副本出来,风四娘去上帝之城走了一圈,回来就告诉他艾曼根本就没怀孕,“那风四娘……”
杉杉一怔:“风四娘是谁?”
她当然不知道风四娘是谁,张翰尴尬地伸手夹起一块羊肉,换了个话题:“木木怎么会出现在赵王宫?”
杉杉敛容道:“铜驼街槐荫巷乙十三号被毁后,我见到了何天炯,得知是你偷了军饷,就报告了木木,她就赶去地宫了。”
想起那骇人的魔爪,张翰心有余悸问:“你们有没有查出李伴伴到底是谁?”
“李伴伴?”杉杉呆了一下,“您说的是老太监吧,木木主上杀了两个,嗯,还有两个绿衣女人。”
难怪花匠会轻敌,张翰不说话了,毫无滋味地咀嚼着羊肉,心里复盘着地宫发生的战斗。
地宫里那位“李伴伴”毫无疑问是最强的,可花匠也是无无境,再强的无无境也不至于一掌便把她伤得那么重。
最后一刻触发了璧合术,凤舞九天相当于太初境,曾经抵御住刘邦和吕后合击。
最令人不解的是,在那种情况下,太初境的后羿弓竟然没射中“李伴伴”。
张翰猛然一惊,难道“李伴伴”是太初境?!
从詹尼佛之前的回复看,赵王宫这位“李伴伴”才是真正的“李伴伴”。
如果这位“李伴伴”是太初境,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书僮,也就是清洁工,亲自下场了!
悦来居老者曾经说过,“太初三物”是祭炼天梯的前置条件,另外两件只要杀人就能拿到,只有后羿弓必须在不杀人的情况下拿,能做到这一点也只有书僮。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书僮终于从幕后走到前台。
可厨师说,他若亲自下场,根本就没必要扮成什么李伴伴。
太初境想杀人确实没必要整那么多花活,为什么书僮要搞出这么多“李伴伴”?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乱花迷眼的“李伴伴”迷局背后,一定在进行一场阴谋。
如此苦心孤诣地攫取后羿弓,阴谋的最终目标自然就是天梯之主。
天蝎连谁当仆人谁当清洁工都无所谓,更不会在乎谁修复天梯成为天梯之主,所以这一系列阴谋的始作俑者一定是书僮。
如果李伴伴真的是掌控天蝎的书僮,那就太危险了,必须尽快攻略副本,逃离这个杀局。
“主上,我听艾曼天督说,您不是有一个无无境仿生人吗?为什么还要天极境仿生人?”
张翰回过神来:“哦,中毒了,本想让木木解毒的,没想到她受伤了。”
杉杉问道:“能不能让我试试?”
“你?”张翰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取出面色青黑的夕夕。
杉杉伸手放在夕夕头顶上,闭上眼睛。
仿佛洗涤一般,夕夕的青黑色从头到脚递次减退,她忽地睁开眼睛,叫道:“哪个混蛋下的毒,看我不宰了他!”
张翰大喜,正想夸几句,突然一阵晕眩,筷子啪嗒掉落在檀木桌上。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光线如同锋利的银丝,穿透眼球直刺脑髓。
剧痛与灼烧透彻全身,吞噬每一个毛孔,撕扯着混沌的意识,沿着每一条神经末梢疯狂蔓延。
张翰瞬间被击倒,如电击般浑身抽搐,痛苦地蜷缩在篾丝竹席上。
“主上!主上!你怎么了!”杉杉惊叫,扑过来抱住他。
6:09 ,死亡时刻。
张翰发现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居然没在艾曼出副本之前把扁鹊镯从花匠脚踝上脱下。
……
夜幕沉沉,星垂平野。
拂过赵王宫的晚风没了马粪味和血腥味,宫城正门悬着的那块歪扭的木匾,\"赵王宫\" 三字显得庄重了些。
宫门前的青铜灯柱上,火焰在风中跳跃,照得士兵的玄甲也跟着闪烁。
“看那!”一名士兵叫道。
士兵们同时抬头,他们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高大英俊的淮阴侯“韩信”挽着舞阳侯樊哙的美丽老婆“吕媭”大摇大摆走来,“韩信”还不时转头嗅一嗅“吕媭”的秀发。
他们穿过门洞时,士兵们甚至忘了行礼,“吕媭”的美貌太过动人心魄,而她居然当众给舞阳侯戴绿帽子,简直毁了所有人的三观。
“我怎么觉得他们俩更般配啊。”
“就是就是,樊将军那个莽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陛下会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我听说皇后娘娘……”
“嘘……”
没想到Npc也这么八卦,“吕媭”嫣然一笑,头倚在她的野男人肩上。
张翰根本就嗅不着女人身上的味道,这一次蜕变异常汹涌澎湃,运行了两次麻醉术和一小时“天人合一”才勉强遏制住。
“吕媭”是艾曼,她现在成了管家,但“吕媭”不能马上消失,那样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所以杉杉就变成了“吕媭”。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吕媭”是张翰最喜欢的女人,杉杉听艾曼曾经说过,所以在张翰睁开眼睛那一刻他就自动变成了“吕媭”。
她并不知道,张翰此时看到的是她自己的样子,虽不及艾曼漂亮,却也清秀俏丽,别具一番异域风情。
通往正殿的青石板路掩映在疏影婆娑的老槐树中,两人身后出现一名青衣卫,紧走两步,纵身跃起,手中一杆晶莹的冰矛,疾刺“韩信”后心。
蓝影一闪,晶莹的矛尖在一米处定格,一道白光从张翰的身体劈出,将三角帽下的三角头从正中央劈开。
血雾扑簌簌飘落,青衣卫像无头的苍蝇下坠,落到青石板上时只剩下空落落的青色披风。
两人头都没回,依偎着继续往前走,冰矛和披风像五线谱一样吸入高大的身躯。
解毒之后夕夕似乎憋着一股气,出手就是拂尘绝杀。
按理说现在是两个仿生人,护主模式应该同时触发,但境界相差太大,夕夕的响应和速度都快很多,诈胡根本就没机会出手。
夕夕的复活让张翰信心倍增,他想用一次高调的行动把那些潜伏在暗处的敌对势力都钓出来消灭。
从上次地宫和“李伴伴”的战斗分析,如果花匠不是仓促出手救人,而是触发璧合术再对掌,“李伴伴”未必能占到便宜。
璧合术和清洁工交手,第一次在德特里克堡地下实验室,第二次在伯利兹大蓝洞洞底,赵王宫地宫这次是第三次,虽然每一次都很凶险,但清洁工也没赢,至少还没有到那种跨境碾压的程度,而后羿弓的出现让张翰拥有了击杀太初境的能力,清洁工也不能毫无忌惮。
这恐怕就是为什么以清洁工太初境之尊也不得不藏在暗处搞出一大堆“李伴伴”而不敢正面硬刚的主要原因。
如今“韩信”挽着“吕媭”的手公然出现,谁知道“吕媭”是谁,“李伴伴”如果看见,大概率会认为是花匠,以他阴鸷的风格,不太会再次冒险直面璧合术。
即便真把“李伴伴”钓出来,以无境+无无境+后羿弓的组合也有一战之力,至少逃跑没多大问题。
赵王宫正殿出奇地安静,只有殿角四盏青铜灯燃着,昏黄的光晕中,看不见一个人影。
杉杉的手湿乎乎的,张翰捏了捏她的手,悄声安慰道:“别紧张,没事的,脚步放轻些。”
殿内空空荡荡,两人合抱的楠木梁柱缠着玄色布幔,布幔下摆垂着的玉铃没半点声响,连殿外的虫鸣都被厚重的木门挡在外面,静得能听见灯花噼啪爆裂的轻响。
刘邦坐在殿中最高的檀木榻上,玄色冕服的衣摆垂在榻边,腰间玉佩随着他的动作轻晃,却晃不散他脸上的怒气。
他右手按在案几上,指节攥得发白,他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殿里撞得发沉,“朕让你去管粮饷,是信你能稳住后方,你倒好,失了军饷还敢围宫!”
陈平跪伏在殿下的蒲团上,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声音发颤:“陛下息怒!臣…… 臣罪该万死!”
刘邦猛地拍了下案几,凛然喝道:“你陈平向来多谋,如何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还是说,你是想贪墨军饷?”
陈平身子猛地一颤,赶紧膝行半步,额头几乎贴到青砖:“臣不敢!臣若有半分私吞之心,甘受腰斩之刑!”
他声音发颤,却还攥着最后一丝辩解的力气,“臣知道军饷是平叛的命脉,怎敢拿这当儿戏?只是…… 只是臣怕陛下动怒,没敢第一时间回禀,才…… 才一时慌乱,做出围宫的蠢事,臣罪该万死!”
殿内的青铜灯盏忽明忽暗,光晕在刘邦的玄色冕服上晃,也在陈平汗湿的朝服上晃。
“你可知,你这一闹,差点坏了朕的大事?” 刘邦的语气缓了些,却依旧带着威严,“若不是朕念你往日有功,军饷失而复得,今日这殿内,你就别想活着出去。”
陈平连忙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咚咚作响:“谢陛下宽宥!此事全仰仗淮阴侯,臣不敢居功!”
耐着性子听两人唧唧歪歪把台词说完,张翰走上前去,伏地跪倒:“臣,韩信,参见陛下!”
本以为怎么着刘邦也该褒赏几句,没想到他却问道:“商山之事进展如何?”
张翰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接,刘邦继续说道:“卿若能阻止四皓出山,匡扶如意,朕即复你楚王之位!”
诶,老皇帝,老子帮你找回来那么多钱,你不该表示表示吗?信不信我再去把你的军饷偷光?
张翰心里正在腹诽,只听刘邦又道:“你与皇后关系匪浅,此物就赐予你吧。”
张翰猛地抬头,只见刘邦右手虚抬,一只铅笔盒大小的木匣轻飘飘飞来。
张翰大喜,直起身张开双臂准备接住。
木匣飘到中途,突然改了方向,往右侧楠木柱飞去。
张翰心头一紧,瞳孔骤然紧缩。
我惹,又有人截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