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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最深处,“慧澄”的寝宫,门扉上写着“澄安居”三个大字。

澄安居。

慧澄和杜安邦各取一字。

由此可见,“慧澄”对于杜平病态般的痴迷,丝毫不减当年。

寝宫内极尽奢华,地面铺着不知名妖兽的完整毛皮。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呛人的甜香,那是无数珍稀香料与鬼面果残余气息的混合。

寝宫最中央,一张巨大无比的软榻格外醒目,榻上铺着厚厚的黑色绒毯。

软榻之上,一个身影半卧着,正是“慧澄”。

他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鎏金边锦缎睡袍,袍带并未系紧,随意地敞开着,胸腹半露。

戒疤依旧清晰,但从戒疤的中心及周围,却顽强地生出乌黑长发,长及肩背,半僧半俗,非男非女。

此刻,“慧澄”怀中还依偎着一个白面书生。

那书生魂体凝实,眉眼间竟与杜平有三分神似,只是面色惨白,眼神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恐惧与恶心。

书生用颤抖而讨好的语气,贴在耳边轻声吟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在水一方……”

就在此时,熟悉的声音传至澄安居。

“慧澄大师,杜某时常怀念在兰若寺与大师探讨佛法的时光,故此今日特来拜访,怎料大师不研佛法,反倒经营起皮肉生意了?”

那道清朗、熟悉,带着质问与失望的声音,在“慧澄”梦中出现过太多太多次。

现在如同九天霹雳,穿透华丽的殿门,狠狠砸了进来!

软榻上的“慧澄”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坐直了身体。

脸上那慵懒迷离的神情瞬间消失。

“慧澄”先是极度的错愕,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随即,那双男女特征交织的眼睛里,爆发出无法形容的狂喜,又迅速翻涌起被话语刺伤的愤怒、怨恨以及……委屈。

诸多复杂情绪同时出现,让“慧澄”雌雄难辨得五官,扭曲得更加可怖。

正在吟诵《蒹葭》的书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见“慧澄”如此反应,书生心中原本的恶心情绪顿消,反倒是妒火与危机感同时升起。

书生为了固宠,故意撅起嘴,用一种酸溜溜的、自以为娇嗔的语气说道:“大师~是何人在外喧哗?真是好生无礼,粗鄙不堪!竟敢打扰小生吟诗,还出言不逊,依小生看……”

书生话未说完,“慧澄”猛地转过头,死死盯住他。

那眼神里,再也没有半分之前的“宠溺”,只剩下被冒犯逆鳞的暴怒与极度厌弃。

“你……算个什么东西?”“慧澄”的声音冰冷刺骨,这次只有纯粹的男音,且充满了杀意:“也配……评论他?”

话音未落,“慧澄”满头乌黑长发无风狂舞,瞬间化作无数条漆黑藤蔓,好似万蛇出洞,瞬间将那名书生魂体紧紧缠绕!

“大师饶命!我……”书生惊恐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藤蔓猛地收缩,那凝实的魂体如同被戳破的水泡,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完整一声,便在瞬息之间被吸干了所有魂力,化作一缕精纯的阴气,被藤蔓吞噬殆尽。

原地只留下一件空荡荡的儒衫,缓缓飘落。

“慧澄”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那男女莫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化作威严的训斥,清晰地传出了寝宫,回荡在走廊之中。

“步瑶碧莲!休得放肆!安……杜施主,是本……”

“慧澄”下意识想用“本座”来自称。

但话刚到嘴边,看着地上那件替身书生留下的空荡儒衫,再想到殿外那朝思暮想的声音。

他猛地将那个词咽了回去,用一种近乎仓惶的速度,换回了早已被遗忘的,属于“慧澄”的谦称。

“……是贫僧的至交故友,尔等不得放肆,速速迎进殿来!”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一刻,“慧澄”便从软榻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一股阴风。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随意敞开的黑色睡袍,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与嫌弃。

“怎……怎可让他瞧见我如此衣衫不整的样子!”

这次是纯粹的女声,语气似少女般惊慌。

“慧澄”一把扯开睡袍的带子,将鎏金黑袍被随手扔在地上。

随后赤着脚,快步奔至寝宫一侧的木质衣柜前,猛地拉开柜门。

“慧澄”的手指急切地在一件件衣物上划过,口中念念有词,男女声交替,显得无比焦虑。

“这件太艳……失了庄重。”

“这件太素……他会不会觉得无趣?”

“这件……”

最终,“慧澄”套上了许久不曾穿过的袈裟。

他扑到梳妆台前。

铜镜中映出那张半僧半妖、非男非女的脸。

“慧澄”抓起玉梳,近乎粗暴地梳理着从戒疤中生出的长发,试图将它们挽成一个柔美的发髻,动作却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笨拙。

此刻的“慧澄”,仿佛是一位初次约会情郎的怀春少女。

正以一种近乎幼稚的方法,迫切想要展示自己最美一面。

配合着头皮上的戒疤,眉宇间残留的男性轮廓,以及眼中那无法完全掩饰的偏执与疯狂,构成了一幅极其诡异、病态,却又莫名可悲的画面。

“慧澄”对着镜子左顾右盼,时而蹙眉,时而抿唇,最终勉强露出一个自以为温婉的笑容,声音轻柔地自言自语,带着颤音:“安邦……好久不见。”

……

走廊上,正准备再次扑上的步瑶和碧莲,听到这声来自寝宫的训斥声,瞬间僵在原地。

脸上的贪婪不再,只剩恐惧与茫然。

这书生……竟是主母的至交故友?

步瑶、碧莲二鬼如遭雷击,扑通一声跪伏在地,浑身瑟瑟发抖,连声道:“是!奴婢遵命!”

二女鬼小心翼翼地起身,再不敢有丝毫冒犯。

一左一右,以最恭顺的姿态,躬身引路。

二女鬼声音颤抖着,对“杜平”说道:“杜……杜公子,主母有请。”

常胜微微一笑,合起折扇,淡淡道:“以后别把‘撞大运’挂嘴边,大运有全险,你们遭不住的。”

两只女鬼“杜公子”不知这话是何意,却又不敢贸然询问,只能迈着小碎步,低头引路。

常胜跟随着战战兢兢的步瑶和碧莲,穿过最后一段回廊。

一座极为华美、却与周围阴森环境格格不入的宫殿正门,出现在眼前。

常胜的目光,落在了那朱红门扉之上悬挂的匾额。

澄安居。

“慧澄的‘澄’,杜安邦的‘安’……”常胜心中默念,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这树妖“慧澄”,为祸千年,害人无数,其行径可谓罄竹难书。

然而,偏偏就是这样一个邪恶诡异的存在,却用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铭刻着对杜平的痴念。

并且卑微地构建出名为“澄安居”的寝宫。

妄想着慧澄和安邦,可以在此处安居。

这份扭曲、偏执、不容于世俗情感,其浓烈与专注程度,竟纯粹得让常胜心惊。

常胜忽然又想起了杜平。

私养旱魃,建立鬼城小酆都,命手下恶鬼拘拿任家镇百姓的魂魄……

杜平犯下的诸多恶行,其根本原因也是为了所爱之人——问出亡妻钟藜的投胎之地。

之前常胜一直不解,噬魂树自打披上慧澄的皮囊以来,见过的读书人不计其数,为何偏偏唯独对杜平如此痴迷?

现在他明白了。

从本质上来说,杜平和慧澄,其实是一种“人”。

步瑶和碧莲在门前停下,卑微地躬身,连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出声通报。

常胜无需她们引荐,径直上前,步履从容,仿佛真的只是来拜访一位久未见面的旧友。

他抬手,轻轻推开了那扇名为“澄安居”朱门。

门内,更为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伴随着一道极力压抑,却依旧能听出颤抖的、半男半女的声音:“安……安邦,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