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内官监。
十日后那个寂静的深夜。
仿佛所有的喧嚣都被夜色吞噬,只留下了昏黄的灯火在夜色中摇曳。
掌印太监梁芳端坐在主位上。
那脸上的皱纹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宛如岁月的沟壑,记载着无数宫廷中的起起伏伏。
平日里,梁芳悉心伺候着太子朱佑极,那份劳心劳力使得他的身心早已疲惫不堪。
此刻,他微闭双目,仿佛是在这难得的宁静中寻求一丝心灵的慰藉。
内官监内,他的干儿子们各自忙碌着。
有的低头整理着堆积如山的文书。
有的则在一旁润色着明日的奏疏。
整个内官监除了偶尔传来的笔触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便是梁芳那悠长的呼吸声。
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而平静。
然而。
这份宁静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只见一个内侍跌跌撞撞地冲进来。
满脸惊恐,双手捧着一封信,气喘吁吁地跪倒在梁芳面前:“干爹,不好了。
南京来的急信!”
梁芳缓缓睁开眼,接过信,拆开一看,原本平静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猛地站起身,信纸在风中飘落。
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汪直,你竟敢抓我亲弟弟,你究竟在南方做了什么?”
内官监少监王敬疑惑道:
“不对呀,干爹,我们与汪直素无恩怨,之前你们不还一起谈笑风生吗?”
梁芳瞪大了眼睛,再次仔细查看了书信,确认无误后说道:“让送信的人进来!”
不一会儿,几个送信的护卫来到了内官监,他们一进门便跪倒在地:
“奴婢们见过老祖宗!”
梁芳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你们是怎么保护我弟弟的?
我特意从内厂番子里选了你们几个来保护他,你们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护卫们一脸惶恐地解释道:“老祖宗,我们冤枉啊,二爷他不想惹事。
所以主动跟他们走的。
而且他们是调兵前来抓人,至少有几百兵马,我们实在拦不住啊!”
梁芳紧皱眉头,追问道:
“你们确定是汪直抓的人?”
护卫们坚定地点头道:
“确定是汪直公公没错。
我们之前在皇城时见过他。
那日他进南京城时,二爷还派我们前往城门口看他何时进城。
所以,我们亲眼所见的确是汪公公!”
得到确认后。
梁芳心中的怒火更加旺盛。
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看似和睦的汪直,竟然会背地里做出这样的勾当。
深吸一口气,明日决定要去主子那,给他奏一本,为弟弟讨个公道。
骂声如潮水般汹涌而出:
“汪直啊汪直,你我之间本无半点瓜葛,那是我血浓于水的唯一手足。
你却无端将其拘捕,简直令人发指!”
梁芳怒火中烧,面容扭曲。
内官监少监王敬眼见这情形,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劝解道:“干爹,您息怒。
切莫气坏了身子。
明日一早,我们便去主子面前参汪直一本,还您一个公道!”
他与御马监掌印太监汪直,同为宫廷要员,平日虽谈不上交情深厚,但向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这回汪直在南京城突然把梁芳的亲弟弟梁德给拘押起来,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第二日清晨,文华殿内。
太子朱佑极端坐于龙椅之上。
眉头紧蹙,似在思索着什么。
梁芳和刘瑾二人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道:“主子啊,昨夜南京城传来消息。
说是被您派往南方的汪直汪公公。
将奴婢的亲弟弟梁德抓进大牢了。
我们与汪直无怨无仇,他为何要如此对待我们,这分明是想排除异己,独揽大权啊!”
刘瑾也愤愤不平地补充道:“主子,汪直不仅抓了梁芳的亲弟弟,还对我的手下大肆抓捕,甚至滥杀无辜。
福建镇守太监高凤就是受害者之一。
这些年来他可是为主子进贡了不少珍稀之物啊!还请主子为我们做主!”
朱佑极闻言,面露惊疑之色:“什么?
汪直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这不可能啊!”
顿了顿,继续说道:“本宫与汪直自幼相识,深知他的为人。
他不图权位,不受贿赂,一直秉公办事,怎么可能会对你们的亲人和手下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梁芳心如刀绞,四肢并用地爬到朱佑极的脚边,满脸泪痕地哀求道:“主子啊。
奴婢一开始也以为这是无稽之谈。
可事实摆在眼前,奴婢的亲信,他亲眼看见汪直进了南京城。
那个汪直,竟敢调动南直隶总兵府的兵马,将奴婢的弟弟抓捕。
主子知道,这些年来,我弟弟省吃俭用,把所有的积蓄和好东西都献给了主子您啊。
奴婢从小父母双亡。
是弟弟陪着奴婢沿街乞讨,相依为命。
直到成化二年初,宫廷招收宦官,奴婢为了活命,狠心阉割了自己,幸运地被选入宫中。
从那以后,便再也没能与弟弟相见。
但奴婢曾向他承诺,要给他最好的生活,求主子看在奴婢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伺候您的份上。
饶我弟弟一命吧,奴婢甚至愿意放弃内官监掌印太监的位子!”
朱佑极和刘瑾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未见过梁芳如此失态,甚至连内官监掌印太监的职位都愿意放弃,可见其情深意重。
就连一旁的刘瑾也暗自佩服,虽然他也想为高凤求情,但做不到像梁芳这样义无反顾。
朱佑极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问道:“梁大伴,你的心情本宫理解。
就算本宫要为你做主。
但也不能凭空捏造罪名啊。
你刚刚说你手底下的亲信亲眼见过汪直,那就把他们叫进来,本宫要亲自询问!”
梁芳闻言,连忙磕头如捣蒜,额头都磕出了血丝,却浑然不觉疼痛。
随后,王敬将几名侍卫带了进来。
他们一进来就跪倒在地,正要行礼。
朱佑极却摆手道:“免礼吧。
本宫问你们,你们是谁。
是否真的亲眼见过汪直?”
其中一名侍卫低着头,声音颤抖地回答道:“奴婢是内厂番子,经常在宫里行走。
所以认得汪公公。
这是我们的令牌!”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将令牌递给王敬。
王敬再呈给太子朱佑极查看。
朱佑极接过令牌,仔细端详了一番。
的确是内厂的令牌无误。
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内厂番子不同于东西厂,他们更多的是负责监督宫内太监、内侍和宫女。
因此他们的证言可信度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