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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内,大臣们早已离去,张鹤龄也是已经离开,此间又好似恢复了平常模样。

再无外臣在此议事,伺候乾清宫的内侍宫女们,这方纷纷回了殿内。

一些人添火,一些人给皇帝换上了茶水、糕点,随后便散落在殿内四角随时等着皇帝的命令。

而陈准,则是在这些人敬畏和羡慕的目光中,回到皇帝身边,将御案之上的奏章奏本重新整理,伺候着皇帝朱佑樘批阅。

不过,此刻的他,显得稍有些魂不守舍,以致,刚一开始,便出了个岔子。

看着这一本先前已是有过批阅的奏本再次递在身前,朱佑樘眉头蹙了蹙,颇为不悦。

他一抬头向陈准看了过去,打眼看到的便是陈准那好似有些放空的眼神。

朱佑樘将奏本丢在了御案之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陈准……”

“啊!奴婢该死!”

陈准下意识的拾起,便准备拿开,可皇帝沉声开口,顿时让他一个激灵。

他虽不明所以,但知道自个儿方才是走神了,他赶忙便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膝盖触地,干脆的发出一声脆响,又连磕了几个头,连声请罪。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唉!”

朱佑樘暗自摇头,轻叹了一声。

张长孺这小子,真就害人呢,说了一通之后,便直接走了。

好好的一个御前秉笔,平常也是用心、沉稳的一个人,便因几句话,一个也不知道真假的小故事,便被勾去了半个魂。

他倒是挺潇洒,还要朕来收拾。

不过,或许也该由朕来说道说道。

张鹤龄那个所谓的小故事,是给陈准听的,但又何尝不是说给他听的。

作为皇帝,行事之间,虽不能让人摸的太过清楚,很多时候更是要让人猜猜。

但或许是以往自个儿的性子让宫里的人多了几分刻板印象,故此,有些时候,也确实该给身边的人露些心扉。

念及此,朱佑樘索性将朱笔暂时搁下,淡声道:“起来回话吧!”

“奴婢该死,奴婢谢皇爷!”

陈准又是请罪谢恩之后,小心翼翼的爬了起来。

因为连连叩头,额头顶着一大块红印,冠帽都有些歪了。

也不知此时皇帝身边的碳火太热,还是方才吓得,大冷的天,他的脸颊都像是出了些汗。

几缕发丝因沾了汗水,散落的贴在了面颊两侧。

这般形象,看起来着实狼狈。

朱佑樘也不计较,他倒觉得,若是丝毫不显狼狈,那他这个皇帝真得好好反省一番了。

“陈准,寿宁伯方才的故事说的如何?”朱佑樘问道。

陈准顿了顿,便是恭声道:“回皇爷,奴婢就是那条狗……”

朱佑樘楞了楞,陈准的回答,让他有些意外。

他想过陈准会回答不知,或是回答某某感悟云云,但没想到,陈准是这般直接的回了这么一句。

就是那条狗!

这般回话,好似觉悟太深,也太无节操和尊严了一些。

当然,一个内侍在皇帝跟前,谈不上尊严和节操。但说到底,如今的陈准,身份不算低了。

陈准已是宫里排在前列的大太监,出入乾清宫,陪驾奉天门,特别是那次清查内宫,又掌了内库之后,便是作为皇帝的他,也感觉到了陈准在宫里的威势提升。

朱佑樘当了太子十一年,当皇帝又是十一年,见识过宫里的黑暗和压抑,也见识过无数大大小小宫里人的起涨沉浮。

在朱佑樘的印象里,宫里的宦官,因残缺和早期的压抑之故,其心态,会随着地位的起涨沉浮,变的极快极明显。

有时,那些心态上的变化,甚至连他们自个儿都不曾发觉。

譬如,自称,宫里有掌印头衔的那些大太监,如今当着百官,当着宫女和小宦官们在场之时,称内臣而不称奴婢的很多。

当然,内臣、奴婢,皆是符合规矩和礼制的称呼,朱佑樘并不计较,甚至乐见其成。朱佑樘觉得,或许在外人面前,给这些太监们一些身份的认可,或许更有利于太监们行事。

但陈准,显然有些不同。

如陈准这般,一直自称奴婢不曾改变,当着如今乾清宫内大小宦官、宫女十数人之面,言语直白,请罪狼狈之人,可谓极少极少。

朱佑樘太明白其中的道道了,宫内是个大染缸,若是今日御前一个狼狈,被皇帝责罚训斥,转头便可能在宫中传遍。

其后,无非是猜测、试探,捧高踩低。

可陈准全无矜持,这番心态,倒也不枉他一番器重。

不过,陈准此刻,当是有几分迷茫和忐忑吧。

朱佑樘淡淡笑道:“将之前寿宁伯与你私下的话,尽数向朕复述一遍……”

“奴婢遵旨!”

陈准恭敬应是,随后便将方才张鹤龄和他说的话,尽数回了一遍。

朱佑樘听着复述,哑然一笑。

陈准的复述并未添油加醋,也未曾掺杂自身的分析、理解,全盘皆是原话。故此,便越发让朱佑樘听出张鹤龄之言的真意。

最后陈准相问,张鹤龄反问,其意更是不言自明。

无非就是说陈准怯弱了,也少了几分身为皇帝身边人的担当和魄力。至于这担当和魄力是对是错,便是他这个皇帝来判断了。

长孺这小子,胆子可真够大的呢。

结合了张鹤龄之后说的故事,张鹤龄显然是将他的意志,挥洒的淋漓尽致了。也给朱佑樘带来了一些思索。

朱佑樘心下不由联想,若是当时事态真就照着张鹤龄之意演变,那他会如何处置?

朱佑樘觉得,他心中有了答案。

“陈准,快几步往宫外的路上追一追,看能不能追着寿宁伯,若是追着了,便替朕告寿宁伯一声,他讲的那个往日故事,朕听的感觉有点意思,日后若是有暇,便多讲讲。

朕的宫里很大,可是朕的家人很少,若养几条可作陪伴,亦可做看家护院的狗,倒也不差……

不过,朕可不会如他一般极端,能看家护院的,朕会好生养着,便是不能了,总也不至于直接打杀了,无非散养他处,给个吃食罢了,又能值当甚么……

去吧,将朕的话带给他……”

“奴婢遵旨!”

陈准心中一动,恭敬应是,便待退出乾清宫。

可皇帝突然又是一句,且声音听起来颇为严肃。

“陈准,寿宁伯之前请奏治你之罪,你可认?”

陈准忙是回道:“奴婢领罪,寿宁伯所指,奴婢心服……”

朱佑樘微不可查的点点头道:“既如此,那便当罚。你先去追过寿宁伯,无论是否追上,其后,便去趟慎刑司,和他们说明缘由,再领上十廷杖。

行刑之地,便在外宫左顺门后吧,也好给内外廷之人瞧瞧教训……”

“奴婢……遵旨,谢皇爷恩典!”

陈准跪下又应声磕了个头,方才起身退出了殿外。

陈准脚步极快的退了出去,看似是要赶着去追赶张鹤龄。

不过,大概都知道,皇帝说的追一追,那便快步追出去,至于没追上,便没追上了。

其实能否追到张鹤龄,已是并不重要。

反倒那罚出的十廷杖,似乎才是他需要快赶的原因。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那些宫女和内侍们噤若寒蝉。

此时,一直闷声静静站得稍远的乾清宫掌事太监陈宽,小步走到了皇帝身边。

其实说起来,乾清宫是他的主场,皇帝在乾清宫做事、休息,他才该是伺候在身边的人。

便是接见百官,也该是他陪同一旁。

可如今的情况是,后殿休息那边,是他全权负责。

而前殿这里,皇帝处置朝事,接见大臣,陪侍的一直还是前任陈准。

甚至于,有时接见大臣,他都是被清场的人。

要说心中无怨,那是假话,但他也不敢显露分毫。

说到底,还是他未曾在皇帝心里留下太多分量,或许,他还缺了些,能被皇帝看重的地方吧?

一直来,他多有观察,心中也是不时琢磨。

他也尝试着去做了一些,但效果并不理想。

而今日,方才这一幕,给了他一丝领悟。

至于皇帝给的那廷杖惩罚,陈宽甚至还有些羡慕起来。

陈宽收敛心绪,凑近了小心请示道:“皇爷,是稍休息一会儿,还是继续批阅奏章?”

朱佑樘摇摇头道:“哪有工夫偷闲啊,继续批阅吧,一堆事都等着朕呢……”

陈宽又是小心道:“那,皇爷,让奴婢伺候着?”

朱佑樘淡淡的望了陈宽一眼,面上不露分毫,直看得陈宽,更加将心绪收敛的死死的。

未几,朱佑樘终于收回视线,也不说话,但重新又拾起了朱笔,算是应了下来。

陈宽心中一喜,忙是靠近御案,捡起陈准方才整理的奏本,便是开始伺候起来。

一本,两本,主仆二人,便这般批阅起了奏章。

陈宽是有心的,虽然往日批阅奏章,并不是他伺候,但他也算时刻准备着。

身为乾清宫掌事,每日奏章送达乾清宫,首先过的便是他的第一手,他也有准备的先天条件。

故此,此时奏本分门别类,轻重缓急拿捏的并不差。

几本奏章批阅下来之后,朱佑樘也感觉到了,他下意识的便望向了陈准,也看了看案桌上那几摞被分开的奏本。

“陈宽……”

“奴婢在!”

“宫里人很多,十二监二十四衙门,各司其职,替朕管着这偌大的皇宫,也是辅佐朕,管着我大明的社稷江山。

说重要,尔等所有人皆有其重要之处,在朕看来,尔等在朕这里,亦皆是相同。但你应是知晓,除开本身品级身份上的差异,总会有人将尔等分成三六九等。

甚至于,很多时候,这般所谓三六九等,皆不以品级而论。诸如此般,你可曾想过,为何?”

皇帝今日的话有些多呢,且说的东西,比起往日,要来的直白、透彻许多。

陈宽心中更是欣喜,皇帝能和他多说,这本身便是一种体现不是?

不过,此时的最后这一问,让他不太好回答。

难道要他回话直言,三六九等的根源,只在于皇爷您的宠幸与否。

陈宽电光火石般转了下脑子,回道:“奴婢愚钝,倒是未曾想过这些,奴婢只知道,大明是皇爷的大明,皇宫也是皇爷您的皇宫,奴婢等即便有些品级、身份,亦皆是为了伺候皇爷,外人如何看待奴婢,想来便不重要了。奴婢等听皇爷您吩咐便是……”

“那若是朕未曾吩咐呢……”

“这……”

朱佑樘看着被问的一怔的陈宽,心中暗自摇头。

这皇宫是朕的皇宫,这大明,是朕的天下。

可皇宫也是所有内宦、宫女们的皇宫,这天下,也是所有士、商、民的天下。

想他已是当了十一载的皇帝,却还是时常迷惘。

有些时候,倒不如张长孺看的透彻、真切,时常竟还有一丝天真,委实可笑了些。

朱佑樘蔚然一叹。

……

又被皇帝念叨了,张鹤龄并不知情。

至于随后追他而来的陈准,张鹤龄更是没有碰到,他是一刻也未停顿,径直出了皇宫。

甚至离到出宫门前,他瞧见三两朝廷大臣也是出宫,他都未曾上去搭过一句,反而好似是刻意避了开来。

他确实是刻意,今日事不好说,他不想与这些大臣们再多说分毫。

出了皇宫,一路马车直接回府,他甚至连衙门也是不回了。

他已是打算,在这些朝廷大臣未曾就今日皇帝的吩咐明确上奏之前,未在皇帝和大臣们统一意见之前,他这几日,都不再冒头了。

老老实实的管着东城,再时而去城外瞧瞧那一摊子事。

不过,皇帝给他的差事,定然是确定的,他也需提前做些准备方是。但想来,朝廷大臣们和皇帝要统一意见,时间或许要上几日。

在他看来,单只要给他办事的头衔和马文升的事,便会有一番磋磨。

张鹤龄有他的判断,可是,此番他的判断,或许有些误差了。

他还不知道,就在他离开皇宫之后没多会儿的功夫,左顺门内陈准啪啪的挨了一顿板子。

这一顿板子,瞧见的人不少,着实也起了些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