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下过雨的石板路映着鸿运堂大门悬挂的灯笼倒影,红色灯罩上所绘的饕餮栩栩如生。
大门一开,汗味混着香味扑面而来,即便是这样的秋夜,里面也阵阵嘈杂热浪翻涌。
充斥耳中的,是骰子与骰盅碰撞的响声,铜钱掷于桌面或落地的叮铃响,各种人的说话声,汇杂在一处。
各色赌客,大堂如往日般热闹,中年的赌坊掌柜负手站在楼梯上,堂倌一手夹着空盘,凑近掌柜耳边低声说了什么,掌柜目光扫向大堂靠走道边一张赌桌,骰手正摇动手中骰盅,揭开盖中点数。
锐利的视线停留在骰手对面端坐的身影上,背对看不清面容,单是这背影身姿气度,就与这堂中其余赌客都不一般。
掌柜听罢一挥手,堂倌下去,换了一人来到身边,随着掌柜的目光望向那一桌,道:“没见过,新鲜。”
说话的男人刀疤脸,语气上挑,看着赌桌的眼神好像恶狗看到了肉。
“这时候郡中有新面孔,不寻常,别乱来。”掌柜开口。
“听说刺史大人刚到,说不定是属下寻乐来了,何必如此谨慎。”刀疤脸男人摸上腰间的佩刀,拇指隔着刀鞘划过刀刃。
鸿运堂中处处是眼线,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掌柜转身朝楼上去,刀疤脸站在原地,抱着手臂以目光巡场,看到角落某桌似起了争执声,皱眉往那边去。
而另一边,方才曾被掌柜与刀疤脸注视谈及的那一桌,如音身着男子打扮,她身边,男子矜贵闲雅,正是御皇柒。
“哥哥,这算是我们赢了吗?”她语带惊喜地轻呼,眼睛一亮看着骰手揭开的骰盅点数。
御皇柒面色平淡:“嗯。”
早前求他夜探鸿运堂,得他答应后,今夜来此皆易了容,她还给几人安排了合理的身份,御皇柒是兄长,她是没进过赌坊没见过世面的弟弟,常闵则是随从。
重新摇骰盅的骰手悄眼朝说话的如音瞥去,只觉这位小公子一看就是没来过赌坊的,藏不住的好奇探究,赢了两局就高兴。
赌坊中见多了这样的赌客,等着吧,后头有哭的时候。
然而此后,这几人竟是连赢数把,越买越大,骰手逐渐手心冒汗。
常闵抱着手臂站在后瞧,骰手二十出头年纪,出千的手法很熟练,只不过碰到自家主子,完全无计可施。
遍布诏月的得月楼,楼上也设有赌局雅间供客人消遣,身为得月楼幕后之主,面前这些把戏在主子看来不过些小打小闹。
看对面又要加注,骰手突然面色痛苦一捂肚子,叫了个倒茶的过来,低声说了什么。
随后笑着向御皇柒与如音赔罪,道是肚子突然不适,不敢耽误客人兴致,这就换个人来陪玩。
片刻,一个中年长袍男人出现在赌桌对面,眼里的笑意一看就比方才的骰手更为精明,身份也不一样。
赌局继续,如音说换她来玩,中年的庄家笑对这位小公子,抬手示意请,如音便将银票押在大那边。
此后,便是她押大的开小的,她押小的开大的。
一次比一次下注大,眼看把之前御皇柒赢到的都输掉了,她心一横,这把再加注。
“这次买小!”
在她示意下,常闵将一沓银票推到小那方。
中年庄家眼角褶皱因笑越发明显,握着骰盅的手腕几不可察地一动,道:“买定离手!”
骰盅揭开,唱:“四五六,十五点大——”
如音探头一看,失望地转对身边人道,“哥哥,我想再玩一把试试。”
此时因为那沓银票,周围已经围过来好些人,都等着看这位小公子能输得多惨。
“随你。”
御皇柒望着她,一身男儿打扮俊逸灵秀,央求渴望的目光,如何能拒绝。
如音一笑,杏眸弯弯,示意常闵这回仍押小。
常闵在桌上放下一枚玉佩,庄家一看色泽质地,便知价值不菲。
围观的众人也在低声交谈,说那玉佩是好东西,而那早前借口闹肚子离开的骰手亦悄悄站在人群后,翘首关注赌局。
这一把,如音依然输了,开出的又是大。
她有些不安地打开扇子扇了扇,遮着脸对身边人道:“哥哥,再这样下去,我怕是要把我们的家当都输光了。”
御皇柒:“无妨。”
他视线似无意垂落在桌下一角,如音随着望去,桌底下隐约可见一只大肚小口的陶瓮,想起皇都西山诡毒双煞家中,密室也有这样的物件,是用以传声的听瓮。
而这赌桌下的,自然是赌坊用以窃听赌客私语之用。
果然,只见那庄家朝二楼上看了一眼后,笑言:“这位小公子手中折扇不凡,若是金银不便,不如以折扇为注赌一局?”
“说不准接下来这把,公子运气便来了。这一局若是赢了,赌坊将方才这桌上所有的银票玉佩一并奉还,但若是公子押错,那么公子手中折扇便归于鸿运堂,如何?”
人群中的骰手也会意开始驱散围观赌客:“走了走了,看别人不如自己赢一把。”
如音状似为难地看向手中折扇,寻常都以素白那面示人,淡淡山水风雅,象牙扇骨温润,在旁人眼中确实是好物。
但真正极妙之处在另一面,金线勾勒的朵朵灼灼桃花,是临梦宫的独门护身之器,是梦凡送她的亲传之礼。
“来人。”没等如音说话,御皇柒已道。
常闵上前一放,赌桌上便多了金灿灿的金锭。
庄家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如音没有错过,方才与御皇柒的低语试出两件事来,其一,她与御皇柒的话确实被探听了去,其二,楼上之人能瞧出她手中折扇比金银玉佩更贵重。
她笑道:“折扇毕竟随身许久,虽不值钱已有感情,还是舍去金银容易。再来!”
桌下,搭在她膝上的大掌忽而收力一握,像是惩罚。
如音一怔,不敢乱动,意识过来自己那句“已有感情”,让身边人吃味了。
“哥哥,我一定会把输的都赢回来。”
她讨好地看向身边人,同时悄悄在桌下挪开他的手,这里人那么多,若是让旁人看到还以为两个男子之间有什么。
那越发顺口的一声声“哥哥”,唤得御皇柒喉间逐渐干燥,望着她的目光变深,若此刻不是在赌坊中,众目睽睽之下——
“啊!——”
突然,别处响起一道惨叫,如音瞬时循声望去。
“又有人在鸿运堂出千,被断指了,小公子不须理会。”
庄家平淡解释,堂中众赌客神色冷漠,看来都已见怪不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