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房间。杨登欢就打开了窗户,从上向下望去,评弹茶馆一览无余。
杨登欢从包袱中取出来一大串鲜艳欲滴的红辣椒,挂在了窗台外面,随后关上了窗户。
这串辣椒,就是联络信号。不过不是杨登欢和曹有光之间的联络信号。
至于是谁的联络信号,杨登欢目前一无所知,只是按照曹有光吩咐,一进门就将辣椒挂了出去。
杨登欢挂辣椒,女人也没有闲着,把屋门拉开一条缝,朝外面张望。
“怎么样?视线够吗?”杨登欢问道。
“不行,看不到,我来想想办法。”女人摇了摇头说道。
女人计算着408房间的方位,手里拿着一面小圆镜子,在墙上不停地挪动方位,试了几次之后,脸上露出笑容。
“成了?”杨登欢问道。
“这个角度上挂上一面镜子,就可以看清楚了。”女人指了指墙上的一处位置说道。
“钉钉子?可要动锤子啊!这不就等于是给目标报信了吗?可是不动锤子,怎么把钉子钉上墙去?”杨登欢看了一眼石灰墙,一副为难的模样,挠了挠头说道。
女人无语,看了一眼杨登欢,从兜里摸出一枚细长的铁钉,杨登欢很是诧异地说道:“咦,原来你自己已经准备铁钉了?”
女人不理杨登欢,将钉子抵住墙壁,右手转动,用力拧了进去,随着扑簌簌石灰粉末掉落,铁钉渐渐被转了进去。
“利害啊!”杨登欢惊讶地挑起了大拇指夸赞道:“巾帼不让须眉,真是厉害。”
女人将铁钉摁进墙中,将手里小圆镜挂了上去,屋门开了一条缝隙,从镜子中,408房间的屋门看得清清楚楚。
杨登欢看了几眼,又问道:“咱们这么干,不会让目标怀疑吧?”
“408房间在楼梯那端,没有特殊原因,目标不会往这边来,如果他过来,我们就把门关上。”女人冷声说道。
杨登欢用力点了点头,很是赞赏地说道:“有道理!没看出来,你还挺细心。那就这样,你搬把椅子坐在这里,观察408房间的一举一动,千万不要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杨登欢说完,向后一倒,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嘴里嘟囔着:“尼玛,累死我了!这么大一包袱,还得我自己背着,这下子得好好歇上一歇了!”
女人不语,神色也没有任何不快,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镜子对面,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镜子。
“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怎么没有见过你?”杨登欢斜了一眼女人,笑着问道。
女人不语,杨登欢又笑着说道:“总得有个称呼吧,要不然总是你你的叫着,多不礼貌。”
“屋里就咱们两个人,你一张嘴就知道是和我说话,要什么称呼。”女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可不一定,我这人喜欢自言自语,到时候你可别见怪。”杨登欢将双手垫在脑后,眼睛望着天花板,悠然说道。
“我叫阿七。”女人不想和杨登欢贫嘴,直接说道。
“阿七?你排行第七?”杨登欢问道。
女人阿七没有理他,杨登欢又笑道:“你是曹组长的手下?”
阿七一愣,看了一眼杨登欢,摇头说道:“我们组长是廖宏伟。”
杨登欢不相信,哪有属下直呼组长名字的,不过这对于他来说无所谓,笑了一笑,没有再说话。
不过,曹有光野心不小,而且上海才是他的力量核心之处。
看来无论如何,曹有光都会想方设法地回到上海,留在北平,恐怕不是曹有光的上佳之选。
而且不难看出,这一次曹有光算是下了血本,不惜动用自己的人脉甚至隐藏的力量,他这是要孤注一掷,在“远行计划”这起案子上捞取留在上海的资本了!
“408房间的门开了!”阿七突然压低了声音悄声说道。
杨登欢从床上一跃而起,走到镜子跟前,正好看到河下世良头戴鸭舌帽,身穿大衣,还带了一副深色墨镜,低头下了楼梯。
“收回辣椒。”阿七突然说道。
河下世良这是去哪?杨登欢不及多想,快步到了窗户旁边,开窗将辣椒串收了回来。
评弹茶馆。
门外一名灰西装,看到杨登欢房间的辣椒串被收了回去,手中的报纸好像随意地在手心中拍了两下,几名黄包车夫凑到了春光旅社门口。
河下世良走出旅社,朝着最近地一辆黄包车招手,喊道:“黄包车!”
黄包车夫连忙凑了过来,将黄包车停稳,河下世良抬腿上车,车夫拉动黄包车,跑了开去。
“先生去哪?”车夫一边拉车,一边问道。
“星河影院。”河下世良说道。
“星河影院,先生您坐好!”黄包车夫大声吆喝了一声,加快速度向前跑去。
“黄包车!”一个身穿旗袍,拉着一个八九岁孩子的女人在后面大声喊道。
“太太要去哪里?”一名黄包车夫连忙上前招呼,女人和孩子刚刚坐稳,黄包车夫不等女人说话,就跑了起来,和河下世良距离有十几米的位置,遥遥跟随。
河下世良显然没有发现有人在后面跟踪自己,身子靠在黄包车厢的靠背上,眉头深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穿大街越小巷,十几分钟后,黄包车停在星光影院台阶之前,黄包车夫擦着汗,气喘吁吁地回头说道:“先生,星光影院到了,两角钱。”
黄包车夫说完,憨厚地笑着伸出了手。
河下世良面无表情,从兜里摸出一张五角钱的纸币递了过去。
车夫接过来,看着河下世良,等着他说“不用找了”,可是河下世良却没有这么大方,眼睛看着车夫。
车夫非常不情愿地摸出了一毛钱,递给了河下世良,赔笑说道:“先生,今天我这刚开张,您这是第一单生意,零钱就这么多……”
一般情况下,车夫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基本上坐车的主顾大都把手一挥,转身而去了。
河下世良听车夫没钱找,登时有些急了,伸手抓向五角钱,着急地说道:“没零钱?我上那边给你换一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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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反应也很快,见河下世良手过来,连忙将手抬高,即便如此,手里的钱也差点被河下世良抢过去。
“我再翻翻,你别着急啊!”车夫一边说话,一边上下摸着衣服兜,又摸出一枚两角钱的铜子递给了河下世良。
河下世良伸手接了过来,这才转身离开。
女人带了孩子,在河下世良后面下了车,远远看过去,河下世良正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卖烤白薯的摊子,女人说道:“要吃烤白薯啊?不过最多只能吃一块儿啊!”
说完,牵着孩子的手,跟着河下世良朝前走去。
河下世良顺着台阶转过去,走了十几步,这才抬腿上了台阶,朝着电影院入口方向走去。
女人带着孩子连看都不看河下世良一眼,径直朝着卖烤白薯的摊子走了过去。
河下世良上了台阶,却不向售票处走去,而是走向最边上的一根廊柱。
站在柱子旁边,河下世良左右看了一眼,身子转过去,挡住廊柱,悄悄从兜里摸出粉笔,在廊柱上画了几笔,随后又匆匆下了台阶,快步走向马路对面,转进了小巷子。
一辆黄包车,跟着河下世良进了小巷子。
女人给孩子买了烤白薯,孩子就站在摊子旁边,大口地吃着,女人满脸慈爱地看着孩子吃烤白薯,笑着说道:“傻孩子,又没有跟你抢,慢点吃。”
女人耐心地等着孩子把烤红薯吃完,伸手摸出手帕,将孩子嘴角擦干净,又将自己耳边滑落的头发向上撩去,眼睛这才朝着左右扫了一眼。
女人拉着孩子,缓步上了台阶,从最后一根柱子处慢慢走过,一直走到售票处,看了一眼广告牌,似乎苦笑地摇了摇头,这才带着孩子离开了售票处,下了台阶,要了一辆黄包车,朝着来时的路回去。
评弹茶馆。
曲终人散,大部分茶客业已离开,胖子也兴冲冲地奔向后台,前面茶座中,只剩下曹有光一桌客人。
几个随从肆无忌惮地磕着瓜子,曹有光仿佛兴犹未尽,眯着眼睛,轻打着节拍,哼着评弹小曲,虽然有些荒腔走板,但是作为一个听客,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伙计凑了过来,陪着笑脸冲着曹有光说道:“这位爷,今天散场了,您要是有兴致,明日请早。”
曹有光乜斜了伙计一眼,冷冷地说道:“欺负我外乡人,不懂规矩?告诉你,老子是正经的姑苏人!莫不成姑苏的茶馆进了上海就不讲规矩了!”
伙计听了一愣,曹有光已然冷声说道:“老子没听够,老子要包夜。”
“这个……那位先生……”
“什么这个那个,少给老子废话,怕老子掏不起钱?”曹有光说到这里,冲着一个随从说道:“你们几个,过去劝劝那个胖子,让他赶紧回家睡觉,不要打扰了老子听曲的雅兴!”
几个随从站起,直奔后台过去,伙计显然吓了一跳,连忙想要拦阻,嘴里说道:“没有这个规矩,没有这个规矩……”
“那是我没有来,我要是来了,这规矩早就有了!”曹有光冷声说道,瞪了伙计一眼。
不一会儿,胖子满脸惊骇之色,低头从大门出去,路过曹有光的时候,头也不敢抬。
伙计连忙追出去,想要客气解释几句,胖子连连挥手,如避瘟疫,抬手要了一辆黄包车,飞也似地离开。
“今天老子哪也不去,关了大门,咱们唱上一宿,明天一个子儿都不会少你们的!”曹有光大大咧咧地说道。
伙计久经世事,茶馆这处地方又是龙蛇混杂之地,怎么会看不出来端倪,想要出去报信,一个随从已然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乖乖坐在这里听曲,姑娘唱累了,就去歇一会儿,老子不挑理!不过只有一样,弦子琵琶必须给我响着,灯也必须给我亮着!人也必须给我留下,谁也不准离开!”曹有光霸道地说道。
茶馆门声一响,黄包车夫和女人、小孩闪身而进。
“什么情况?”曹有光示意随从将伙计带走,这才问道。
“去了星光影院,不过目标并没有进去,我也不敢跟得太近,目标下了车,我就离开了。”黄包车夫说道。
“不过……”黄包车夫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曹有光问道。
“目标似乎很缺钱。”黄包车夫又说道。
曹有光点了点头,问女人:“你这边怎么样?发现了什么?”
“我上去看了,目标在最边上的廊柱上面留下来一个符号。”女人接口说道。
“什么符号?”曹有光问道。
“一朵火焰,不过和正常火焰图案不一样,好像里面有什么特殊含义。”女人想了一想说道。
“什么含义?”曹有光追问道。
“弯弯曲曲的,像是文字,但是又似是而非,说不清楚。”女人说道。
“能把图案画下来吗?”曹有光问道。
“能。”女人点头说道。
曹有光示意,一名随从动作麻利地取出纸笔,放在桌上。
女人拿起桌子上的笔,却并不画画,而是递给了身边的孩子。
孩子也不客气,接过笔来,手起笔落,毫不犹豫,不一会儿就将图案画了出来。
曹有光有些疑惑,看着女人说道:“靠谱吗?连想都不用想?”
女人点头笑道:“这孩子是神童,记忆力超强!只要让他看上一眼,上百个数字都能记得准确无误!”
“这么厉害!”曹有光也很吃惊,瞪大了眼睛说道。
“八岁就进了咱们特务处,你说厉不厉害!”女人略显夸张地说道。
曹有光看向火焰图案,只见火焰足有七朵之多,焰苗或高或低,不一而足。
“这一定是河下世良传递给某个人的讯号,但是具体内容我们却不得而知。”曹有光皱眉说道。
女人也点了点头,深为赞同地说道:“是啊,如果这些符号,只是针对特定人群而设定的话,那么除了他们自己,别人无论怎么猜,也猜不出来。”
曹有光望向孩子,换上了一副笑脸,温和地问道:“小朋友,你知道不知道这几朵火焰的含义?”
孩子茫然摇头,女人说道:“这个不必问他,这孩子除了记忆力惊人之外,其余和普通孩子并无二样,甚至还不如普通孩子。”
曹有光神色之间颇为失望,突然想起了杨登欢,冲着黄包车夫问道:“这几朵图案,能不能送到春光旅社中去?”
黄包车夫点头说道:“可以,这个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