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要关心的是我。”
阿尔赫烈说道。
萧明月心中有话,此刻拥抱着她亦忍不住:“你一定……要离开吗?”
“你不想我走?”
“自是不想。”
“那你便与我一同走,好不好?”
原本紧闭双目的萧明月突然睁开,她的手还搂在阿尔赫烈的腰上,此刻风雪袭过,她的嗅觉顿陷混沌。
“怎么不说话?”
阿尔赫烈侧眸,轻轻嗅着萧明月的脖颈。
萧明月的眼眸闪过一抹厉色,她的手顺着阿尔赫烈的脊背缓缓往上,直到快触碰后颈的时候倏地亮出腕间隐藏的袖箭。
箭矢对准阿尔赫烈脖颈飞出的那瞬间,萧明月的肩上狠狠挨了一拳。
眼前的这个阿尔赫烈露出了真面目,他的声音变得粗犷嘶哑,目光不掩讥诮,指尖来回摩挲着双唇,似乎还在回味着萧明月的气息。
“是个聪明人啊。”
萧明月盯着他的面容,对于来人身份已然明了。
再回首,一直沉默的苏尔夸夸亦露出了不属于他的神色。
他们都是易容者。
“伊无支,你还真是无耻至极。”
此时天涯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示警。
萧明月心道不好,因为易容成苏尔夸夸的人就站在天涯旁侧,天涯正欲继续嘶鸣,此人反手就扫了过去。
“住手!”
一抹寒光闪过天涯的脖颈,滚烫的血柱“嗤”地喷上丈外雪坡,融出个碗大的红坑。
马儿清亮的嘶鸣声化为浅浅的呜咽,身体像被抽了骨头的皮袋塌下去。
伊无支抬起皮靴碾在马头上,黏稠的血泡沫顺着靴底往下淌。
萧明月的泪水蓄满眼眶:“天涯……”
***
萧明月意识到危险本能后退,只见伊无支抬手一挥,她突觉颈间一麻当即失去知觉。
待她醒来,已身处于悬崖高处。
山风裹着雪尘拂在脸上,被反捆的手腕早冻得麻痹不已。身后峭壁悬崖吞吐着云雾,伊无支的弯刀横在她与苏尔夸夸颈间,刀刃压出了一条浅浅的血线。
四周都是执弩的死士。
阿尔赫烈与阿聿已经来到此处,进入伊无支的包围之中。
不远处的折兰翕侯指着蚀靡翕侯气愤骂道:“没心肝的蠢东西!枉我还念着旧情容你悔悟,你若敢杀了左将军,大禄府及南派翕侯都不会再留你!”
蚀靡翕侯端着手冷笑着:“等你能活着回到赤谷城再说吧。”
“要死也是你先死!”
伊无支发声:“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不想活直接从这里跳下去。”随后他冷笑一声,歪着头看着前方,“苍玄,经年不见,本王都有些认不出你来了。”
阿尔赫烈回他:“我没有换容的习惯,如何认不出。”
伊无支抬起下颚,意有所指,“怎么,以前我送你的面礼,你不喜欢?”
阿尔赫烈不回此话,只道:“左王,你我之间不必牵扯他人,将人放了。”
“你我之间,算得上什么呢?”伊无支转眼看向萧明月,“若论兄弟,你这妻子亦得唤我一声八兄,若论主仆,她亦同你那年一般做我的帐中奴,只不过我舍不得在她的脸上烙上印记。”
萧明月目光丝毫不惧。
伊无支生了几分兴致,道:“不知你夫君有没有同你说过,入幕死士要在脸颊纹上羯纹,而鸷兵是要用火铁烙上主人的标记。他入我幕下之时,我很不喜他的羯纹,便用烧红的烙铁将其抹去。犹记得,他的汉人母亲不给他上药,还是一个奴隶偷偷去做的。”
萧明月的面容终是有些松动。
“哟,心疼了。那你可知本王这里又是拜谁所赐?”伊无支侧过脸去,露出丑陋的疤痕,“此处便是被你夫君反抗时所伤,不如你也心疼心疼我?”
“乞怜的疮口,往往是捅人的刀,伊无支,你不必在我面前做戏。”
“想来本王做戏确实不行,若不然适才你我温情之时,怎会突然识破我不是他呢?”
萧明月不答,伊无支压了压弯刀。
“他……他绝不会提出让我随他去的话。”
伊无支是听不明白的,阿尔赫烈闻言却是心中一动。
“本王也不是很想探究你夫妻二人间的情趣,只是瞧你们心有彼此,很是好奇面临此况,该如何抉择?”伊无支手中的刀轻轻滑动,刀刃重心坠在苏尔夸夸处继续说道,“苍玄,这就是当年为你求药的奴隶吧?你阿母身侧唯他最是忠心,那么便选一个吧,是选随你出生入死的汉家奴,还是你聪明貌美的汉家妻。”
苏尔夸夸脸上毫无波澜,仿佛早知有此一劫。
原来他是苍兰的奴仆,萧明月方明白,苏尔夸夸缘何那般敬重阿尔赫烈,其本身的武能又是从何而来。
***
阿尔赫烈静默着,玄色大氅在风中纹丝不动。他目光沉冷地滑过萧明月与苏尔夸夸脖颈处渗血的刀痕,最终钉在伊无支脸上:“你到底要什么?”
伊无支眼中燃着贪婪毒火,阴笑着:“本王瞧着你的妻子就很好,不如你自断筋脉,本王将她收了。”
“我的妻,非寻常女子。”风雪越急切,阿尔赫烈越冷静,“八兄囚我多年,早该看明我的心,这世上刀斧抑或风雪,何曾凿透过我骨甲半分?至于吾妻……”
萧明月抬眸望去,一句如烈火透过骨甲的真言:“她与我是同炉所铸的霜锋,岂惧人间烈火?妻与我,则一类人。”
“事到如今,八兄与我何不坦言,你在并州大败亏输,想要策反和亲女史以求君王赦罪,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此道不通且你永远不会成功。”
伊无支半眯着眼睛,道:“那你呢?你苟活至今定是想要回到草原,继而取代本王的位置,弑兄夺位,漠北诸部是不会认一个血染亲族的人。苍玄,从你杀了十六弟起,你的计划,也永远不会成功。”
“十六兄暴力执政,死于乱民刀下,军中匿伏奸细,十六兄无法降伏,只要我说,任何缘由都能成为真相,只要我想,就一定会成功。”
“你化名阿尔赫烈蛰伏乌州,还做了赤谷城右大将,这些年杀了部族那么多人,你以为阿克耶知晓后会轻易放过你?”
“王上在乎的从来不是那些。我经年深入长安,平衡西境北道,难道要的只是我要的?”阿尔赫烈投来的目光是在看一个愚笨之人,“你虽为左王,但也只能是左王。”
“你……”
伊无支没想到曾经一个跪在自己脚下求生的弃儿长成了这般深沉模样,适才阿尔赫烈的话已然清楚明了,他这些年的潜伏部署皆于君王允诺下所成,难道他们父子之间一直没有断联,或者当年逃离漠北亦是君王默许的?
伊无支半信半疑,因为汉人血脉的阿尔赫烈绝对不会成为君王的心腹,那金帐也绝不允许不正不纯之人高坐!
“本王不管你是苍玄,还是阿尔赫烈,今日在此,你自断手足筋脉,本王就放一个,选吧!”
就在伊无支说话间,苏尔夸夸被反缚在身后的手腕正以极其细微的幅度摩擦着棱角嶙峋的岩石,粗粝的麻绳缓缓崩断,无声无息。
阿尔赫烈沉默未言。
萧明月此时关切的并非阿尔赫烈的决策,而是苏尔夸夸,像是一种默契般,苏尔夸夸抬眸的那一瞬,萧明月心念一动。
她突然作势往前,主动将自己的要害往刀口送,显然伊无支并不想杀她,伊无支退缩间,苏尔夸夸挣脱出一头撞向伊无支腰肋。
伊无支感到腰肋撕裂般的疼痛,一根折断的箭矢已入腹三分。
“贱奴!”
弯刀脱离脖颈威胁之时,萧明月臂腕用力一挣,适才苏尔夸夸发起袭击将那片岩石弹至了她的手心。只是时间较短,她只松开了半指。
伊无支见萧明月要逃,挥动手臂下令启动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