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万籁俱寂,死一般的沉寂笼罩着整个紫禁城。就连北风掠过紫禁城的红墙金瓦时,都放慢了脚步,生怕惊扰了跪在安华殿的人们。
漫天缟素,与飞扬的雪花交织在一起,掩盖住了所有的鲜艳色彩,只留下一片无边无际的苍白。
胤禛面无表情,跪在最前方,面前是巨大的金棺前是太后的画像和灵位,尊谥为“孝恭宣惠温肃定裕赞天承圣仁皇后”。
身后的嫔妃们嘤嘤嘤哭作一团,此起彼伏地落在胤禛的耳中,只让他觉得烦躁。
太后,怎么就这么走了?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恍惚间,胤禛忆起儿时。
那时的他,被寄养在佟佳氏身旁,与太后之间的关系显得有些疏离。
尽管如此,年幼的他还是对太后充满了孺慕之情,常常会忍不住偷偷跑去见她。然而,每次他这样做,都会被太后严厉地训斥一顿,然后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被送回佟佳氏那里。
若真就如此也就罢了,可偏偏后来老十四初一降生,便被她养在了身边,捧在手心里金尊玉贵地养大。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他嫉妒,他恨,他想要证明自己明明才是那个最应该被疼爱的。但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表现,太后的目光始终没有真正落在他的身上。
直到他坐上了这个位置,他最想要的依然无法得到。
他怨怼,他憎,他开始故意与太后作对,把她扔在寿康宫扔在圆明园,违逆着她的心意。不过是想听一句对不起,听一句软话,听一句他也是她心中独一无二的骄傲。
可如今,她走了,他恼怒的一切都没有了来处,更没有归处。
一切都来不及了。
阴阳两隔,他心中只剩酸涩与懊悔。
一阵嘈杂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片寂静。允禵身披麻戴孝,跌跌撞撞地冲进殿来。他的双眼通红,满脸泪痕,声嘶力竭地喊道:“皇额娘,您走得好冤啊!”
胤禛眉头紧锁,冷冷地看着胤禵,心中怒火升腾。
而允禵似乎没有看到胤禛,不顾众人阻拦,径直扑到金棺前,痛哭流涕。
嫔妃们的哭声戛然而止,皆惊恐地看着这一幕。胤禛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允禵,声音冰冷:“十四弟。”
允禵猛地抬起头,双眼布满了血丝,对着胤禛怒目而视,嘴唇翕动:
“四哥,你说皇额娘这样一声不吭就走了,她走得安心吗?”
胤禛眼神一凛,还未开口,那还未关好的殿门带起一阵寒风。雪花飘进殿内,落在地上霎时消容,那金盆里燃着的纸钱混在一起,被风吹得四处飞舞:
“皇额娘福寿已尽,这是天命。”
“天命?哈哈哈?天命?四哥,你跟我说,这是天命?”允禵突然狂笑起来,“那你敢不敢说,皇阿玛他……”
允禵这句话没说完,就被冲上前的允祥捂住了嘴:“四哥,皇额娘崩逝,十四弟怕是哀恸过甚,伤了心智。四哥宽宏大量,不要与十四弟计较。”
胤禛的拳握紧松开了几次,终于低垂了眉眼:
“额娘她……一直很挂念你,朕也不愿意计较你擅离之罪。给额娘磕个头,送她一路好走吧。”
挂念你,多过挂念朕。
说完,胤禛缓缓地跪了下来,对着灵位磕了三个头:“十三弟,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苏培盛连忙扶着胤禛站起来,点头哈腰地跟上。
端敬二位贵妃则率领着众位妃嫔,先一步离开了安华殿,去用些清淡素斋歇息,将这安华殿留给了允禵兄弟几人。
-----------
“娘娘,这是卫太医的新药方,用来排出体内胎毒的。您睡着的时候,卫太医用青霉针给您扎了几针,说是可以防止娘娘小月子里感染。”
黛玉挣扎着起身,叶澜依在她腰后垫了个软垫,然后便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药汁,将药递给了黛玉:“一口闷了,这样不会太苦。”
黛玉接过药碗,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汁,脸上露出了一个微苦的笑意:“叶女师,这本不该是你做的事情,如今倒劳动你,本宫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过去脏活累活我可没少干,这哪里算什么劳动。更何况,如今太后驾崩,公主和阿哥们都得跟着去举哀。我不乐意去那种地方,赤鸢代我去受苦,反而是我轻省些。左右一个人在这儿也没什么事儿做,再不做点什么,整个人都要生锈了。”
黛玉知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只轻轻叹了口气,仰头将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她低下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可惜这孩子,太后这一去,宫里要变天了。”
叶澜依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变就变吧,顾好自己才是最要紧的。我倒觉得,孩子得是和心爱的人生才好,若不是和自己心爱的人,我宁愿一辈子不生孩子。”
“心爱的人?”黛玉忽得玩心大起,促狭地看着叶澜依,“你既这么说,看来是有心上人了。不妨告诉本宫,若是人不错,本宫便求了皇上给你指婚。”
叶澜依的两颊忽得飞起两朵红云:“娘娘又说笑。我身份低贱,哪里配得上皇上和娘娘操心。”
“什么低贱不低贱的,人贵自重,真正爱你的人,不会去在意这些东西。”黛玉拉住叶澜依的手,“喜欢总得争取才是,很多东西,等是等不来的。”
“不过……人这一辈子,也不是只有结婚生子这一条路。本宫选你在念同身边,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了如同马儿一样驰骋草原的自由,那是无限的可能性。而念同,本宫也不希望她和她额娘一样成为一只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她的心里和眼睛里……都有雄鹰一般的翅膀。”
殿门被推开,是紫鹃回来了。她在廊下就拍掉了头上的雪花,怕寒气冻着黛玉。她的眼睛亮晶晶地,对着黛玉咧开嘴:
“一切如娘娘所料。颂芝传来消息,江福海在慎刑司里什么都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