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
杜明一直在带人寻找有效的线索,起码这个样子是要装起来的。
之前抓捕王有才的行动被吕丹有意识的拖延,杜明察觉到这里面有猫腻,随即就想到是不是自己也被怀疑了。
自己是良民啊,良的不能再良了。加上李默没有其他指示,他索性放开手脚,开始辖区内的全面戒严和搜捕。
同时要求吕丹在333附近继续寻找可疑人员。
整整找了一天,也没什么收获。
这天下午,他忙的差不多了,准备带着兄弟们小酌一杯,犒劳一下,电话就来了。
李默邀请他吃晚饭。
杜明怦然心动,欣然前往。
在一个苍蝇小馆子,他先到了,等了没一会,五短身材的李默就推门进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白脸青年,笑容满面。
杜明稍微一打量,心里咯噔一下。
后来者不是旁人,正是通缉令上的齐多娣。
“杜长官好,鄙人姓齐。
第一次见面,没带什么礼物,不好意思啊。”
齐多娣坐到杜明对面。
李默反手锁了门,来了句“上菜。”也坐到一边。
杜明就看见后厨开始往外端菜。
“你们,你们——”
齐多娣说道:“这里是我们的一个联络点,以后如果联系不到李默,或者有什么紧急情况,可以打这里的叫餐电话,让人去你们巡捕房送餐。
不远,步行也才五六分钟的样子。”
杜明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齐多娣,最后,才悠悠叹了口气,“你们共产党的胆子真大。”
“也不是胆子大,我们也惜命。不过活动空间太小,索性,百无禁忌。”齐多娣亲自给杜明倒酒,自己也来了一杯。
“敬您一杯。”
杜明一口闷,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得出来,此人比悬赏几千大洋的李默地位要高。日本人的情报,一般般啊。
这条大鱼当时竟然放跑了。
“这杯酒,是敬在过去的一段时间,杜长官对我们的关照,说明你也是心中有想法的中国人。”
杜明淡淡说道:“我不是什么好人。”
“民族存亡之际,哪有什么单纯的好人坏人?只要不是绊脚石,就都是抗日的人。
只要是抗日,我们都欢迎。”
杜明苦笑道:“这是准备把我拉下水啊。”
“不瞒您说,我们真有此意。
不过不是拉下水,而是拉上马。”齐多娣严肃道:“唯有把日本人打跑,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国才是国,家才是家。”
杜明反唇相讥,“我们租界,日本人来不了。”
“日本人来不了,你还能秉持本心,给我们适当的帮助,这就很好了。”齐多娣继续说道:“而且,照目前来看,日本人对租界一直是虎视眈眈,早晚也会对租界发动攻击。
和平稳定,只是暂时的。
而且,洋人终究是洋人,是不是?”
“齐先生,今天与我相见,是有什么说法么?”
“一来,我们共产党坦诚相见。跟你见个面,以示诚意。”齐多娣说道:“我是租界地区最高负责人。一切事务我来负责。”
杜明吓了一跳。
“你们的诚意倒是够高的。”
齐多娣说道:“你也担着风险不是?这次王有才的案件,其实背后的人把你也算了进去。还好,现在你已经脱离了嫌疑。
如果你与李默联系上,反而会有很多麻烦。”
杜明在旁看了李默一眼,李默默不作声。
“吕丹到底什么意思?”杜明问道。
“应该不是吕丹,而是吕丹背后的人。因为李默出现在你的防区,所以怀疑你了。
你在抓捕王有才的行动中表现积极,愤慨,完全是局外人的表现,已经脱离了嫌疑。
这点你可以放心。”
杜明皱眉道:“因为我的防区出现了李默,所以我被怀疑了?”
他觉得这个理由好牵强。
齐多娣安慰说道:“算了,不用管了。现在你是好好的。而且,有我们的协助,你们辖区的治安会很好。而且,毕竟是法租界,如果发现其他国家的间谍,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帮助你往上走一走。”
“谢啦。”
齐多娣推出去一个信封,杜明似笑非笑,“怎么?钱?”
“地下党没多少钱,而且我觉得杜长官不是爱财之人。”
杜明:我爱,我爱啊。
“那这里面是?”
“是一个地址。这个地方,每隔两天,就会有人去打扫,保证其一直有人居住的状态。
房间里会有一些能证明我身份的照片,文件,信件之类。也会定时更新。”
杜明讪讪,“你的意思是?”
“如果有需要,你可以随时把这个地址供出去。”
回去路上,杜明脑子嗡嗡的,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如何。
他以前认为的地下党,都是泥腿子,不要命的疯子。
今晚见了齐多娣,对方谈吐有方,博学多才,风度翩翩。让人自惭形秽。
这种人,也是共产党?
对方除了坦诚相见,以及给了自己一个以后可以立功保命的的地址外,还说了第二件事情。
那就是明后天,可能需要他的支持。
他的辖区所在位置,属于整个法租界的最西北。
再往西,就是人迹稀少之地。
到时可能需要他配合一下,演戏。
杜明有些茫然,自己就这样越陷越深了。
他茫然。
郑开奇也很茫然。
特工总部出了事,他没法像往常一样提前离开。
到了下班点,才带着楚秀娥回家。回到家中一看,小姨正在和苏洛吃饭!
和苏洛,在吃饭。
还有说有笑。
苏洛那张厌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什么情况?白冰呢?”
郑开奇进门问道。
“哎呀你回来了。看看谁来了?”小姨那个兴奋。
“我不认识他。白冰呢?”
郑开奇又问了一遍。
“哎呀,还在那个棚户区吗。
下午回来一趟,拿了些换洗衣服,说要在那帮老雷几天。估计是回避你。
我让小疤送她过去,他顺便也在那帮帮忙。”
“别小疤小疤的喊人家,快结婚了也。”
“知道了知道了,那都是小事。人家苏小姐来找你,你也不理人家。”
郑开奇冷冷说道:“郑某人不认识疯子。”
楚秀娥一直在旁冷眼旁观这个女人。她不喜她。
苏洛站起身,慢悠悠走到郑开奇身边,“处长,刚分别就忘了人家了,好狠的心啊。”
郑开奇招呼楚秀娥落座,“饿了,饭呢?”
“这就来。”
很快小姨端上了四个菜,两荤两素。
闻起来还不错。郑开奇自顾自吃了起来,感到很意外,“小姨你厨艺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是苏小姐做的饭。”
郑开奇看向苏洛,“没看出来啊。”
“你没看出来的地方,还有很多。”苏洛说道。
楚秀娥也停下了筷子,“苏小姐的手艺真心不错。您是厨子么?”
“让您失望了,并不是。”苏洛淡淡说道。
郑开奇吃完了饭,说道:“苏小姐是不是该回去了?”
“哦,已经这么晚了?”苏洛看了看手表,“天呢,租界宵禁了应该。”
小姨眨眨眼,“住下吧,住下吧。我们可以有空房间。”
郑开奇,楚秀娥:“不行。”
苏洛笑了笑,“不大合适吧。我还是住酒店吧。”
郑开奇说道:“不错的选择。”
“不错么?”
“不错。”
“哦,那就不着急了,我能再坐一会么?”
郑开奇无语。
小姨起身去泡茶,楚秀娥帮着收拾。她在小姨后面轻声问到:“为什么留她?她什么身份?”
小姨嘿嘿笑了,“没关系的,她跟那小子,那什么了。”
楚秀娥吓一跳,“不可能!”
“没看见那小子的脖子么?”
楚秀娥惊讶:“那不是白冰干的么?”
“不,是她。”
楚秀娥有些失魂落魄,“不可能吧。”
“她自己承认的。这种事情,女孩子不会撒谎的。”
“女孩子?”
“对。”小姨说道:“年纪虽然大了些,快30了,但不是少妇,是女孩子。”
楚秀娥转头看去。
郑开奇站在路边,苏洛站在他旁边。
苏洛轻轻说道:“我总觉得,咖啡馆一别,处长对我,好像没有以前态度那么好了。”
郑开奇说道:“我不喜欢别人进入我的生活。”
“但是你已经进入我的生活了。”苏洛说道。
“我没有。”
“你有的。”
郑开奇懒得反驳,他现在一脑子官司,不想跟这个女疯子多说一句话。
“我给你介绍个酒店,你去吧。”
“你不能再跟别人说,我是疯子之类的。”
“所以你不会轻易来骚扰我了吧?”
郑开奇身边很多人都是抱着各种心思靠近的,但像她这样的,独一无二。
“你不说话,就是不答应。”
苏洛叹了口气,开始解旗袍一侧的纽扣。
这个动作吓了郑开奇一跳,“你干什么?”
“我想跳舞了。”
“你解衣服干嘛?”
“不舒服。”
“不舒服你换件衣服。”
“我跳舞的时候不想穿衣服。”
“哈,你就是个疯子。”
“那我更应该跳舞。”
说着话,半截香肩露了出来。
苏洛继续说道:“我会告诉她们你脱我的衣服,还把光着的我扔下二楼。原因是我不配合你的侵犯。”
郑开奇瞪大了眼睛,“这有什么意义么?撒这种谎?”
“撒谎的原因,是有人会深信不疑。毕竟没有哪个女人会主动做这些事,也没有哪个女人,主动撒这种谎。”
“你也知道!!!!”郑开奇简直不可理喻。
女人不说话,继续脱。
“好,好,我不说你是疯子之类的话了。”
苏洛开始收拾衣服。
郑开奇望着前方慢慢黑下来的世界。
深锁眉头。
这个女人,明明是跟吕丹一伙的,目的就是靠近自己。但如此靠近的意义在哪?
这是女人的一贯手段么?
郑开奇一时半会想不明白。
“我的身体热烈又奔放,敏感而洒脱。我的灵魂,已经腐烂在苏州河底下,无尽的淤泥里。”苏洛在旁喃喃自语。
郑开奇看过去,“文采不错,很精彩的解剖。”
苏洛没接话,“我经常一个人坐很久,想很多事情,低下头,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突然发现,没什么朋友。”
她侧头,下巴微微上扬,精致而白皙,“我觉得你不错,想跟你交朋友,如果需要上床,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郑开奇本想说谁想跟个疯子交朋友,看见女人的落寞表情,改口道:“如果你不那么疯狂,其实是可以的。毕竟本质上,你是个美丽的姑娘。”
“我不是姑娘,我订过婚了。”
“我没打算跟你发生什么,所以这并不重要。”
“如果你真没想着跟我上床,那我漂亮不漂亮,也并不重要。”
“一个女人,非要说话那么粗鲁么?”
“你们男人,永远口是心非。”苏洛说道:“有些时候,你们希望女人粗鲁些。”
郑开奇揉揉眉心,“你该去酒店休息了。”
“你会送我么?”
“不会。”
“无情的男人。”
苏洛转身,慢慢走进了黑暗,“我自己回去找酒店。”
男人没动,直到看不见她。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苏洛遇见了吕丹。
“你竟然来了日占区。”她很经验。
吕丹微微点头,“我来见个朋友。”
“你也会有朋友?”
“就像你也会对别的男人这样一样。都是很稀奇的事情,是不是?”
吕丹掏出手巾擦脸。
苏洛拿过了烟,点上,“你看见了?”
“不,我感觉的出,你怅然若失的状态。”
“你的状态也不好。”
“是的,我并不喜欢这里,我想回租界,但今晚估计回不去了。”
“为什么?”
“赚点钱。”吕丹笑了笑。
“哦,”苏洛不再理会他,独自离开。
“别忘了你的任务。”吕丹在后面提醒。
“我乐在其中。”女人的声音时断时续。
吕丹叹了口气,继续擦汗,罗世邦从他背后的小巷里缓缓走了出来,说道:“看来,你的这位伙伴,是个特立独行的人。”
落单并不想跟别人分享自己对这个女人的感觉,转而看向女人来的方向,“那位郑处长,真的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