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城外的黄昏,残阳如血,泼洒在蜿蜒的官道上,将路旁丛生的荒草染成一片凄艳的暗红。
暑气未散,裹着尘土和草木蒸腾的燥热,粘腻地贴在皮肤上。
道旁一座孤零零的凉亭,成了这片肃杀景致中唯一的歇脚处,孙思成早已在此等候。
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沉闷,两小队骑兵并辔而来,当先一人身形高大,络腮胡须,身着玄色劲甲,肩甲上雕刻着狰狞的雷纹,正是雷霆之怒的帮主仇沧海,气势沉雄如渊。
另一队骑兵中,为首之人稍显清瘦,穿着天青色文士袍,袖口绣着云纹八卦,眼神锐利如鹰隼,是天道院的齐天。
两人翻身下马,仇沧海声音洪亮,率先打破沉默:“丹阳城外,荒亭相候,总不会只是请我兄弟二人来喝这江边的热风吧?”
齐天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点了点头回应。
孙思成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道:“邀二位前来,只为商议一事——江东的归属!”
“江东归属?”仇沧海浓眉一挑,随即发出一声浑厚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荒野中回荡,带着几分嘲弄。
“孙兄弟,莫非是想让我‘雷霆之怒’和齐天兄的‘天道院’,转投孙策帐下?”
“算了吧,兄弟。如今天下这盘棋,看得人眼花缭乱。”
“交州那边,韩星河大破扶南联军,听说士燮已经打算把整个交州当作贡品,送给太平道了!”
“这江东的归属,是你我几个异人帮派说了算的吗?强出头,徒惹人笑一声‘江东鼠辈’罢了!”
“江东鼠辈?”齐天接过话头,轻笑出声,那笑声却凉薄如秋霜。
“哈哈……龟缩一隅,苟且偷安,可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好策略,思成兄弟,大势如此,何必强求?”
仅仅是试探,对方就将话题堵死,孙思成脸色涨红,气道:“怕了?”
“你们在江东苟着发育了这么多年,积攒了多少家底?如今连上牌桌搏一把的胆气都没了?意思这江东沃土,就拱手送给太平道?”
“送?”仇沧海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被刺痛的不甘和深深的忌惮。
“不是我要送,我凭什么送给他韩星河?他太平道的手伸得够长,挖我墙角的事,老子还没跟他算账呢!只是……”
“他连兵仙韩信都能复活!你让我如何敢想,有朝一日,那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真的扛着他的盘龙戟出现在江东大地上……会有多少人心胆俱裂,又有多少人会望风归附?”
“这已经不是牌局,这是神仙打架!我们拿什么去赌?除了躺平还能做什么?”
齐天也收起了那丝凉薄的笑意,拍了拍孙思成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兄弟,醒醒吧。就算国战结束,天下三分,那三足鼎立的位置,也轮不到孙策这个根基浅薄的‘小霸王’。”
“孙家有什么?孙策虽勇,但是太年轻,没有稳固根基,程普、黄盖、韩当,都是些老将,不堪大用!”
“名将?掰着指头数数,够人家曹操、韩星河麾下塞牙缝的吗?就算将来能招募到新锐将领,起步太晚,实力早已是天差地别!”
“严白虎是草包,但盘踞吴会多年,根深蒂固,岂是长沙一郡之兵能轻易撼动的?”
凉亭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燥热的风吹过,只带来一片难堪的死寂。
孙思成拳头紧握,指节捏得发白,他想象中凭借孙坚复生和周瑜出山带来的转机,在这两位江东巨擘面前,竟被一盆冰水浇得透心凉,完美的谈判,成了单方面的碰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几乎要将人淹没之时,一个清朗、平静,却带着一种奇特质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如同冰泉滴落玉盘,瞬间打破了凝滞。
“既如此,若我军执意东进,讨伐严白虎……”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那个一直沉默如影的蒙面人身上。
“……敢问二位帮主,可愿……袖手旁观?”
齐天眼中精光一闪,上下打量着蒙面人,语气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慢。
“袖手旁观?呵,口气不小,严白虎经营多年,自有其根基兵马。即便我们两方按兵不动……”
“凭长沙那点家底,孙家拿什么去啃吴郡这块硬骨头?”
面对这近乎羞辱的质疑,蒙面人非但没有动怒,覆面黑巾下反而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一丝玩味的低笑。
“哦?是吗?”他微微侧头,对亭外侍立的随从吩咐道,“笔墨伺候。”
侍从迅速捧上早已备好的木盘,铺开雪白丝帛,研好浓墨。
蒙面人伸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执起狼毫,动作从容优雅,仿佛不是在烽火连天的荒野,而是在书斋雅室。
笔锋落下,力透丝帛!那字迹苍劲挺拔,如刀劈斧凿,又带着行云流水般的飘逸!一笔一划,铁画银钩,气象峥嵘!内容更是气势磅礴,字字千钧。
“讨逆檄文:
吴会严虎,僭号自雄,暴虐黎庶,荼毒江东!昔者勾结异族,引狼入室,致令桑梓蒙尘,父老泣血!其罪一也!拥兵自重,不奉王化,割裂州郡,形同国贼!其罪二也!苛政猛于虎,盘剥无度,致使民有菜色,野多饿殍!其罪三也!……”
檄文历数严白虎十大罪状,条理分明,义正辞严!最后笔锋如龙,直刺苍穹:
“……长沙太守孙策,承父忠烈,志在靖难!今奉天讨逆,提貔貅之师,举正义之旗!凡我江东忠义之士,当明顺逆,辨忠奸!檄文所至,望风归附者,既往不咎!执迷不悟,助纣为虐者……天兵所指,玉石俱焚!勿谓言之不预也!”
落款:讨逆将军周瑜。
最后一笔落下,力收千钧!整篇檄文仿佛带着无形的杀伐之气,在残阳余晖下熠熠生辉!
仇沧海的目光死死钉在那铁画银钩的字迹上,尤其是末尾那个力透纸背的名字!
他浓眉紧锁,眼中翻涌着惊疑与难以置信,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变调:“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孙思成昂首挺胸,声音洪亮,带着无比的骄傲,如同在宣告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
“此乃我军军师——周郎!周公瑾!”
“周瑜?!”
“周公瑾?!”
两声惊呼同时从仇沧海和齐天口中迸发!如同平地惊雷!
两人脸上的从容、轻慢、乃至那丝玩味的嘲讽,瞬间冻结、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与茫然!
在无数道几乎要将黑巾灼穿的目光注视下,蒙面人——周瑜,缓缓抬起手。
修长的手指,捻住了覆面黑巾的边缘。
轻轻一扯。
黑巾滑落。
一张俊美无俦、足以令星月失色的容颜,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丹阳城外的血色残阳之下!
眉如墨画,目若朗星,鼻梁高挺,唇线分明,那五官的每一处线条都精致得如同上天最完美的杰作,组合在一起,更散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然而,在那份令人屏息的俊美之下,更有一股如同深潭古剑般的沉静与锐利!
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夜星空,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洞穿人心,蕴含着掌控风云的自信与从容。
“来此之前,孙兄曾言,以吾之名,可换来江东一州之地,看来……是他高估了在下。”
周瑜的目光转向东方,那里是吴郡的方向,平静的语气陡然带上了一丝金铁般的锋芒。
“不过,凭我长沙现有之兵,取他严白虎一郡之地……想来,倒也不算太难。”
话音落下,如同重锤敲在仇沧海和齐天心头!
“咕咚!”齐天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狠狠咽了口唾沫,仿佛要将那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翻江倒海般的思绪强压下去。
他猛地一把抓住还在失神的仇沧海的胳膊,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仇……仇兄!借一步说话!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