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做为其中亲历者,罗成自然明白,自己和父亲,以及这三千骑兵都成了弃子的事实,如若新帝杨广真想救他们,在辽城这个高句丽最前线被打破之后,大可撒出大军,四面开花,全面压制高句丽的边军。
到那时候,不管前往北边的风险再大,只要有求生的希望,谁又会等死。
罗成看得清,只是难以接受。
他从小接受的,是忠君体国那一套,被君王出卖,罗成不知何解。
“别想那套忠君体国了!”
罗艺看出他的迷茫,断喝道。
罗艺对于儿子罗成的爱护,是毫无疑问的。
他是一个将世俗礼法看得很轻,刚愎自用,用兵激进的人。
但他也有自己的软肋。
罗成,便是他的软肋。
从罗成稚童起,罗艺就发觉儿子聪慧,明白他恐非池中物,为了让这个儿子能封侯拜将,他不择手段,只为爬到更高的位置,给罗成更高的起点。
后来罗成的成长轨迹,也印证了罗艺的预测。
让罗艺没想到的是,因为自己的失误,竟然让自己最看重的儿子沦落到这种田地,不禁悲从中来。
篝火照亮了父子俩的面庞,周围丛林中散落的数百隋军骑兵悄无声息,只是时不时能听见的马儿响鼻,让二人确定自己并不孤独。
罗艺看着火焰,目光闪动,好似决定了什么。
“成儿……”
他轻声道。
罗成抬起头,一脸茫然望去。
“成儿,你走吧。”
罗艺低声道。
罗成一愣,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
“父亲不走,袍泽不走,罗成怎可苟且偷生!”
罗艺心中欣慰,表情却骤然一沉。
“你若不走,我就死在你眼前!”
罗艺捡起地上黢黑佩剑,横在脖子上。
罗成心中一惊,赶忙伸手去抓,却被罗艺轻易躲开。
“成儿,你现在就走,单人单骑,为父对不起你,将你带入这般绝境,但你放心,为父会为你引走高句丽的巡弋游骑,届时你一路往南,直去大夏,千万不要再回去北方!”
“父亲……”
罗艺没有理他,长剑依旧横在颈边,起身来到不远处,将自己坐骑的缰绳解开,拽着马儿来到罗成身边。
“你的马没有我的快,就是现在,骑着我的马走!”
在罗艺自杀的逼迫下,罗成提着长枪,含泪上了马。
“去!”
罗艺猛地一刺马臀,马儿吃痛,撒腿远去。
马儿的叫声很高昂,周围休息的隋军,却无一阻拦的,好似没听见。
罗艺放下长剑,手上钻心剧痛。
他拉开袖口,露出另一道正流淌脓水的刀伤。
“兄弟们!”
罗艺直起身子,向周围呼喊。
稀稀拉拉的声音中,一个个隋军站起,朝着罗艺围拢过来。
“兄弟们,罗艺不该将你们带入绝境,是我对不起大伙。”
罗艺将佩剑归鞘中,双膝跪了下去,前后左右,他磕了四个响头。
隋军一言不发,只是沉默。
罗艺忍痛站起身来,牵过罗成的马,单手一挽跃上马背,又对着周围拱手。
“弟兄们,我罗艺做为将领,却让儿子苟活,对不起诸位。”
“我现在准备再往平壤走一遭,为我儿子多争取两分生机,我知道,此行必死无疑,若有谁想离开的,罗艺绝不阻拦!”
说完,罗艺双腿夹紧马腹,驱使战马前行。
战马脚步声轻响,却不是一声,而是十声,百声,直至连成一片。
罗艺扭头看去,眼眶瞬间红了。
那数百名隋军残余没有离开,而是跟在了他的背后。
曾统帅五十万大军的罗艺,只将士卒性命当作数字,死得再多他也不在意,只要完成上面给予的任务,他会毫不犹豫执行,可在这一刻,罗艺这名将门子弟才明白,何谓真正的袍泽情谊。
或许,他当初要是能爱兵如子,第一次领兵南征高句丽时,也不至于因一败而全线溃败。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将军,小将军会给咱们报仇吗?”
有士卒问道。
“会的!”
罗艺坚定道。
“大夏皇帝开明,只要成儿能逃出生天,以他的才干,定能获得重用,终有一日,成儿会率军再来,踏平这片土地,为我等报仇!”
“不论这片土地,那时姓高句丽,还是姓隋……”
后一句话,罗艺没有说出来,只在心中表述。
“那就好,咱们也算死得其所了。”有士卒笑道。
当夜,罗艺凭借武勇,一路冲破高句丽为围剿而设置的数道防线,直奔平壤,指挥此次行动的平壤守将闻讯回援,追着罗艺回到平壤城下,直至最后,才将孤身一人的罗艺绞杀在平壤城外。
两日后,一名宛如乞丐的小将,戴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银盔,出现在大夏境内,在精疲力尽前,他被大夏边军发现,押解到燕王封地。
……
“罗艺死了?”
军账内,杨广听着面前将领的汇报,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对,死了,他的首级被韩王送到前线,就挂在历城之上。”
历城,是高句丽北方另一座边城,在辽城东南二十里外,也是如今两国交战的中心。
“唉……”
杨广听到明确消息,叹了口气。
罗艺死前,他恨其欺君,罗艺死后,他又觉得对不起罗艺的父亲罗荣。
“罗将军是为了大隋而死,其人虽死,却可荫泽子孙,传我命令,追封罗荣为云阳县男,食户八百,由其子继承。”
“是。”
……
“你叫罗成?”
燕王府内,朱棣高座其上,望着下方邋遢的隋将问道。
“是,我叫罗成。”
罗成麻木道。
“你是隋人?在隋朝什么职位?”
“在下无官无职,可以是夏人,可以是唐人,只不愿做隋将……”
罗成的回答,并未让朱棣不快,反而心中暗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