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内人员退去。
只剩府尹王福和通判二人。
通判想走,但不敢走,小心注意着王福的动静。
啪嗒,啪嗒……
王福坐在属于自己的椅子上,如同枯藤的手指,轻轻敲在桌案上。
通判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吞了口唾沫,有心求情,但又不敢。
王福坐镇京兆府十余载,人虽老迈,威望却隆。
“你……做了多少年通判了?”
王福终于开口了,声音听不出喜怒。
“府尹大人,在……小的做了将近十年了,当年您提拔的恩情,小的始终牢记心中。”
通判啪的一声跪在地上,脑袋紧紧贴合地面。
“十年通判?”
王福心中愤怒终于压制不住,握着惊堂木猛地一砸桌面,发出啪的巨响。
通判身子颤了下,赶忙解释。
“府尹大人,这事乃是王捕头一手操办,哪怕那姓海的跟着,也查不出一点问题的。”
“王震?”
王福听见这个名字,心中怒气消去许多。
王震在衙门许多年,一直恪尽职守,当年也是他亲自提拔。
他相信王震查案的能力,更相信王震伪造的能力,既然此案是他经手的,想来是没什么问题了。
不过,这个通判也有些不老实。
王福心中暗想,决定敲打一二。
“王震跟着,只怕还不够吧。”
通判不明白王福的意思,小心翼翼抬头观望。
王福面上露出笑意,直勾勾跟他对视,并不说话。
“府尹大人的意思是……”
他用手指着自己。
王福点头,笑意分裂脸上沟壑,斑驳如荒地,让通判心中一缩。
“对,就是你。”
王福和声道:“此案若是出了漏子,我脱不了干系,你也别想着继续做你的通判了。”
赤裸裸的威胁,直让通判如坠冰窟。
他暗恨王福,却也责备自己。
早知道刚才就咬牙坚持了!
“很好,你去吧,那姓海的走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
王福说完,拎起地上拐杖离开了。
他这副硬朗模样,跟之前在面对李烨时,却又是判若两人。
……
衙门正堂外,海瑞走了两步,来到一颗树下站定。
他在等人。
很快,衙门内快步走来两人。
为首一人,正是京兆府府丞。
“海大人。”崔奕笑眯眯来到海瑞面前,拱手行了一礼。
海瑞也是回礼。
单从刚才在衙门内发生的一切,他还要感谢这位名叫崔奕的府丞。
要不是他帮忙,这个案子只怕已经被王福打成铁案,哪有给他翻案的余地。
“海大人,翻案不是那么容易的,不知你想从何处查起?”
崔奕问道。
海瑞思索一阵,抬头看着他,坚定吐出一个词。
“人犯!”
崔奕心中暗自点头。
这海瑞做为户部的人,能被那位和尚书指派过来,果然不是简单的人。
想要查案,无非三点。
“人证,物证,人犯。”
而想要翻案,则需要推翻这三点。
“人犯翻供,证实人证做伪,证实物证做伪。”
这些道理说简单也简单,但绝不是一个户部的老爷官能了解的。
崔奕在心中,对海瑞起了几分兴趣,可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
“海大人所想,跟在下不谋而合。”
他冲身后一指,对海瑞说道。
“这位,乃是京兆府司狱,掌管刑狱,若是海大人想要见人犯,跟他前去就行。”
海瑞心中感激。
方才他看过口供,只知道人犯名为李傅,从犯名为徐翠,就是有办法进牢狱,也很难在一众犯人中间找到他们。
“海瑞谢过崔府丞。”
他对崔奕一拱手,也不耽搁,对那司狱道。
“麻烦司狱大人,带我去看看人犯。”
司狱看了一眼府丞,见对方点头,笑呵呵道。
“海大人不用客气,在下向田,海大人随我来。”
海瑞快步跟上。
眼看着海瑞的背影消失,崔奕并未离开,站在原地凝望府衙,露出一丝冷笑。
他今年四十有二,能坐上府丞的位置,也算有所作为。
可眼见已经做了八年的府丞,王福仍是稳如泰山,崔奕心中也已经不耐烦起来。
断人官途,如杀人父母。
他若是扳不倒王福,只怕再做八年,都还是府丞。
“王福啊王福,谁叫你有个好儿子呢。”
崔奕心中冷笑,转身离去。
……
以李傅和徐翠的身份,哪怕涉嫌杀人,也不可能关进天牢。
他们所在的牢狱,是京兆府麾下的死牢,牢内关押的,尽是遇赦不赦,没了生机的死囚。
第一次进入死牢,李傅没有心思担忧自己的命运。
他被两名狱卒抬进来的时候,已经意识模糊,好久才缓过神来。
“这……这是哪?”
李傅睁开眼睛,模糊的眼中尽是黑暗,唯有一缕亮光,自头上射入。
他想要直起身子,手上却是一阵钻心剧痛。
他这才想起,方才在堂上,自己的十指被上了夹棍,疼晕了过去。
“这里是死牢。”
不远处,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李傅扭脸看去,隔壁牢狱也有一人,还是一个他很熟悉的女人。
早上跟随王丰上街,遇上那名叫刘宏的商贾时,这个女人也在现场,当时正护着两个孩子。
彼时的她,双眼通红,满是泪水。
现在的她,却只是靠在墙边,眼中没了生气。
“你是?”
李傅忍着眩晕问道。
“呵呵,我是你的淫妇,你是我的奸夫。”
徐翠冷笑一声,沙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回荡。
李傅心中一震,终于回想起全程。
他用手肘支撑,匍匐着来到牢门边,放声想要叫喊。
正在这时,他骤然想起一事。
堂上审问他的府尹,正是王丰的父亲,当时他还哀嚎着喊冤,对方却立刻上了夹棍,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呵呵……”
旁边,女人的冷笑声,惊醒了李傅。
李傅眼神中求生的光芒黯淡下来,也明白了这女人绝望的原因。
“我……”
李傅的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
我是冤枉的……他想这么说,四周的黑暗压来,直让李傅喘不过气,手上疼痛加剧,李傅脑袋一歪,再次昏死过去。
“海大人,这就是那两人。”
李傅模模糊糊睁眼,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两人。
其中一人穿着官服,另一人一身儒衫,二人站在他面前,那穿着儒衫的男人开口,闻声问道。
“你就是李傅?”
李傅心中已然绝望,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