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转身非同小可,竟恰逢阵法调整瑥月珠方位之时。
骤然看到下方水雾消散,以王絜的阅历,自然不会视作等闲。
不过此刻距离颇远,怕目力看不仔细内里详情,便将掌中紫铜镜又照了一照。
待看到河中月影渐渐摇晃,半空的瑥月珠,只是轻轻挪移了一下位置,月影就很快恢复稳固。
早有猜测的他,哪还看不出其中联系。
当下铜镜出袖,悬浮身前与他一起缓缓下降。
一直注视他远离的李大狗,在其停下转身那刻,就明白事情要糟。
对方出手,几乎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于是脑筋急转,思量有什么办法,能将其拖延一刻多钟的时间,只需等到两位师叔从秘境出来,事情一切好办。
不过两个呼吸时间,他已有了决定——‘目前看来,除了继续扯正阳山虎皮,和加深所谓背后之人的精妙算计,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万一拖延不成,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两权相害取其轻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于是左手两指一搓,与晦影遁形符四边贴合的纳灵符,瞬间错开。
一袭正阳山外门弟子,作青衣打扮的李大狗,就显出了身形。
右手托着法盘,慢悠悠渡步至法阵中央,微微抬头,一脸笑意得望向身形下降的王絜。
似乎他的回转,早就在预料之中。
王絜微微一顿,内心升起狐疑,只是一见到对方一身外门弟子的衣着,又不禁心中恼怒。
‘一个外门弟子,竟也如此嚣张……’
法力催动,唰的一下,人已立身法阵上空三十丈高处。
李大狗对其身前紫红铜镜一个鉴定发出,发现它居然是一件效能特殊的法器。
名曰:阵演玄光镜
主材:精金紫铜、黑纹荆刺木木心,通灵明心水、七窍玲珑石
辅材:灵犀宝玉、幻影蝶翅粉、云母精粹
特性:百阵归藏、玄光洞察、阵法解析、神念增幅
联想到对方四级阵法师的身份,李大狗稍稍诧异之后,也就释然。
只是对依托阵法,拖延对方一刻钟时间的信心,又减少了几分。
见王絜不复之前笑意,只用漠然的眼神注视他,似乎没有率先开口的意思。
李大狗也只能继续扯大旗,于是哈哈一笑,再次运起内力,朗声道:
“王前辈不愧是四品阵法师,阵演玄光镜也确实有几分妙用,几位师叔所料还真是没错,这小小的遮掩阵法,果然瞒不过前辈的眼力。
只是出乎几位师叔意料,也是晚辈不明白的是,之前你既已选择退走,又何必再次回来?
就算看出一点什么,此地离阳山不及半日路程,前辈也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身离去才对?
又何必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须知我正阳山门人,脾气可不太好,秋后算账之时,也不知王前辈能否承受得住?”
王絜抬头望月,冷笑一声,也不知其内心闪过一些什么念头,而后以中洲雅言道:
“日月相望之期,月华最盛之时,以水行宝珠为介,凝月华而投影于水,此种开启秘境的方式,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若不能一探究竟,岂非心痒难揉,徒生挂碍?
不如你为我解惑如何?倘若能让王某满意,也不是不能就此离去。”
李大狗笑呵呵待他话毕,这才悠然开口:
“王前辈或许不知晓,晚辈刚刚入门不过十四天,尚未来得及学中洲雅言,但总该看得出,晚辈还没学过任何道法吧。
所以,前辈如果有什么想要说的,不妨用州来官话,否则岂非鸡同鸭讲?”
王絜透过法镜,紧盯李大狗的表情,早在察觉他用内力喊话之时,就知晓其并未学过任何道法。
此时闻言,不禁冷哼一声,倒真改用州来官话回道:
“正阳山的门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托大?莫非真以为这州来之地,是你们的禁脔不成?
何故用一个江湖武人,独自看守后路,就不怕出现一点意外,栽在阴沟里吗?”
“正如前辈所言,我阳山历来奉行出世潜修的原则,这州来之地,也是各位修行同道,看在我掌门真君颇有威名的份上,多加谦让,故此,才少有外地修士进入。
不过目前看来,贵宗或许是个例外,竟在短短年余之内,就有两名紫阳山弟子来此闲逛。
却不知前辈做何解释?”
李大狗向西南遥遥拱手,语气突然变冷。
“正阳山掌门真君么……”
王絜目光微微闪烁,似乎连‘乾阳真君’四字也不敢念出口,只是语气却一下变得严厉,突然冷哼道:
“看来正阳山,还真没教过你什么是尊卑有序,一个刚入门的外门弟子,竟然敢对开元化府的修士,呵来问去。
莫非是依仗这区区三品的小三才水元防护法阵?若真如此,你可要失望了……”
“前辈莫非……”
李大狗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却被对方声音压了下去。
王絜竖起三根手指:“我只给你三次机会,你的回答要是不能让我满意,我就让你看看,你所依仗的阵法,能在我手中坚持多久?”
李大狗微微愕然,他还有一肚子说辞,想要拖延对方,却不料王絜不按常理出牌,直接竖起三个手指,就准备发难。
当下也顾不得铺垫,直接质问道:“王前辈如此做派,是以自己的名义?还是紫阳山的名义?
就不怕……”
“不知尊卑的蠢货……”
王絜突然呵斥打断,冷笑道:“王某行事,岂有你这蝼蚁插嘴的道理,既然你浪费了一次机会,我且看在正阳山掌门的份上,提点你一句。
面对上位者,你最好保持下位者的谦卑,否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大狗双瞳微缩,又一次感觉到了身不由己的压迫。
上次有人要他这么交代,还是在麻叶城,背负重伤的秋仇,想要托庇于金鹰捕头常恒之时。
那时他好歹有些许反抗之力,此时却知晓双方差距,比之当时远如鸿沟。
左手在宽袖下张了张,想要握住剑柄,却终究于袖袋中,摸出了两张贴合在一起的符箓,用三指紧紧捏住。
这是之前张漪如给予的万里传讯符,和一张纳灵符,早在之前就将它们边角贴合,藏于袖袋之中。
王絜见其沉默不语,心下颇为满意,竖起一根手指问道:
“下方秘境叫什么名字?源于何处?目前是什么情况?又什么时候发现的?”
李大狗心里冷笑,这王絜问的越具体,越是表明他内心急切,却偏偏又要用什么三次机会的话术,想要压垮他的心理防线。
其实李大狗早就看透,在前次交谈中直呼其名又没能将其唬走,而被他看到秘境入口,且没有选择离去的那一瞬间。
对方就已然动了杀机,毕竟在王絜看来,一个中洲雅言都不懂的外门弟子,又怎么能用几句话的功夫将自己唬得自愿离去。
其身后,必然有人早做安排。
而如今那人既然不在,他又选择了返回,就必然会抱着杀人灭口,死无对证的想法。
毕竟从阳山门人的行事可知,乾阳真君的威名,可不是同道吹捧起来的,而是实实在在打出来的。
王絜作为紫阳山修士,不可能不清楚事态的严峻,无论他当时选择转身查看之时,有没有考虑到这点,现在的形势,也只能逼得他不得不痛下杀手。
如今的问话,也不过是想要了解更多的情况而已。
是以李大狗抱着能拖就拖的想法,双眉紧紧皱起,假装思量起来,就在对方不耐,想要有所表示的时候,缓缓开口回道:
“前辈未免太高看我一个刚入门的弟子,除了知晓今日子夜,几位师叔将秘境打开,叮嘱我看守洞口之外,余者晚辈一概不知。
不如前辈多给我一次机会,若是晚辈知晓,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絜盯着他脸孔足有三息时间,阴森森问道:
“你是想拖延时间吗?”
“哦……”
李大狗略显诧异,很快就直接承认道:
“前辈竖起三根手指的时候,不就看出了这点吗?莫非你真以为我傻?”
“哈哈……很好,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想到此前被一个肉眼凡胎的江湖之人唬住,王絜突然怒极而笑,进而脸色一肃,杀意凛然,一字一字挤出牙缝般道: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话的方式,很让人厌恶?
你或许有一点小聪明,但只有小聪明的人,是活不长的。”
“多谢前辈指点,此前我还真不知道,不过……
现在知道,也不打算改了。
前辈还是继续问话吧,能多活一刻,晚辈还是很珍惜的。”
李大狗遥遥拱手,袖中一阵青烟冒出,却已将两张叠在一起的符箓,一同撕碎,甚至还将右手空出,从衣襟里摸出了谢怀恩给的传讯符。
王絜微微侧头,不禁有些愕然,而后好笑道:
“万里传讯符么?……很好,看来我至少还有半日时间。”
不是他不想出手阻止,而是传讯符这种东西,只要激发就根本无法阻止,至少以他的能力,是没办法截断传讯。
他只是没料到李大狗这一手,竟干脆的毫无预兆。
明明他身前阵法,未曾遭受点滴攻击,就开始传讯认命了。
通常不该是阵法攻破,生死攸关之时,才作出激发传讯符的状态,以求谈判要挟的么?
为什么不按套路出牌?
然后他就看到李大狗,再次将取出的符箓,一把撕碎。
顺便将成为灰烬的四张符箓丢弃于地。
王絜心中杀意更浓的同时,也颇为欣赏他这种光棍的性格,目光落在地上灰烬的同时,发现里面还有两节黑乎乎的东西。
李大狗心知张谢二人,此处探索是带着目的前往,必然会竭尽全力,没到一个时辰,是不可能出来了。
而以王絜表现出来的狠厉,必然会在下次阵法调整瑥月珠方位时,出手攻击。
李大狗对修仙之人的手段一无所知,可不会将小命寄托在一个无人主持的法阵之上。
既然等不到他们出来,干脆洒脱一些,于是抖了抖袖子和手上的灰尘,不知死活般道:
“前辈还是好好想想,最后一次机会要问我什么吧?
问完这次之后,哪怕你宽宏大量,再给我几次机会,我也不见得会回答你了。”
王絜怒极而笑,突然拍了拍手:
“好好好,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有趣的小辈了,换了其他地方,我或许会好奇你叫什么名字?
现在却没这个必要了。”
李大狗很认同的点了点头,“贱名不足挂齿,前辈还是快问吧,再等下去,你可能就要后悔了。”
王絜脸色恢复冷漠,一本正经问道:“前方你欺诈我的话语,是谁人指教你的?又如何得知我会出现于此?”
“我不知道那位长辈叫什么名字,只知张漪如师叔和止阳峰薛师叔,对其恭敬有加,一口一个宋师兄,言语之间佩服的很。
至于怎么得知你会出现,当然是你在安阳县的手脚不够干净,被那位宋师兄看破了呗。”
李大狗随口道来,真真假假,说的那叫一个有模有样。
王絜听到‘宋师兄’三字,第一时间就怀疑是鼎鼎大名的宋犀燃,不过念及对方性格,向来喜好以堂皇之势,压倒一切,便瞬间放弃了这个猜想。
正思量,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未卜先知,安排这么一个滑溜的家伙在此的时候,却突然看到李大狗又一拱手。
笑嘻嘻道:“王前辈就等着我正阳山的追杀吧,晚辈先走一步……”
不等他好奇,这小子还能逃往何处,就见到对方将贴有一张纳灵符的阵盘,往地上一放。
纵身跃起,一把抓住半空中的瑥月珠,转身果断跳入了河中的秘境入口。
一声扑通入水之声传来,王絜目瞪口呆,饶是他修行数百年,也被这种自断后路的举动,震惊不已。
只是,数百年的修行生涯,早让他手比心快,李大狗刚刚入水,王絜身前的阵演玄光镜,已然往下方阵法,照射出了一道玄青色的幽光。
几个红点在镜中游走不已,王絜回望一眼,发现河中入口只是轻轻晃荡,竟没能第一时间关闭。
当下心中发狠,左手掐动法诀,右手翻出一面一尺长短的火鸦旗,只在呼吸之间,术法已成。
左手往下一点,两道土黄色的法力,切入下方阵法笼罩的河道上下。
轰隆隆……河底升起了两道土墙,将河道一下子截成了三段。
紧跟着右手火鸦旗一挥,七只赤红色碗口大小的火鸦飞出,尖叫着冲向下方法阵。
看起着落位置,竟与阵演玄光镜上,七个红点流动方位,一般无二。
轰隆隆,一阵爆炸声响,下方阵法蓝光闪动,停下之时已然暗淡了三分。
如此异响,早惊得大桂树村一众家犬丧胆狂吠。
王絜不为所动,左手指地,爆喝一声“起……”
只见得下方无人主持的防护阵,刚刚吸取河道半数尚存河水,恢复了一分光芒,又马上一阵摇晃。
王絜趁其根基动摇之时,又竭力挥了两下火鸦旗,唰唰唰……十四只火鸦齐齐飞出,怪叫一声,准确击向阵法关键部位。
不等它们飞至半路,王絜已将紫红铜镜一收,翻出之前用以防备的那面八卦罗盘,将其丢向下方阵眼的同时,人也后发先至,紧随而去。
下方火鸦刚刚触及阵法节点,他已是一掌击在罗盘之上。
水火相击的轰隆隆爆炸声响,也没能掩盖一道嗡鸣之声响起。
火鸦溃散成烟,水汽蒸腾之间,下方阵法堪堪支撑下来,正要吸取河道剩余之水,化作防御之力。
王絜已然顶着变大的八卦罗盘,直直砸了过来。
啵得一声像是水泡炸响,王絜已将小三才水元防护阵的法盘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