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八斤半莽撞误事,吩咐他与车夫一道在门口候着。进院子我最先见着海棠,她正在廊下喂鹦鹉,我笑着道,“这么冷,也不说把鸟挪进屋里去。”
“兰主子吉祥!”海棠抬头看到我,赶紧放下食钵,将罩鸟笼的毡围放下来,“瞧主子说的,早挪屋里去了。年福晋正做早课呢,我们怕吵着她,才暂时移了出来。”
我有些讶异,抖动丝帕逗那鹦鹉,“年福晋何时添了这喜好?”
“自从兰主子进宫侍奉王爷,主子便每日在房中诵经念佛,替咱们府消灾积福。”海棠忽闪着眼睛指指门口,“她做早晚课,我和叶儿从不敢打扰,不过往常这时候也该差不多了。”
海棠话音刚落,就听年韵诗隔帘吩咐,“海棠,给我沏壶热茶来。”
“奴婢知道了,主子稍等片刻。”海棠高声应道,“主子,兰主子来给您请安了。”
年韵诗淡淡应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兰主子你先进去,奴婢沏好茶就进来。”海棠推推我,急冲冲朝茶水间去了。
年韵诗盘腿坐在炕上,手持一串佛珠,定定望着我。我俯身施礼,“钮祜禄.兰儿给年福晋请安,福晋安好。”
年韵诗将佛珠搁在炕桌上,虽无十分不耐但也没好脸色,“甭来这套,我受不起!叶儿去府库取东西了,屋里就我们俩,有话直说,我没闲工夫陪你唠嗑。”
我自顾自脱掉氅衣挂好,“年福晋想多了,兰儿没别的意思,不过有段时间没见着你了,特地来探望探望。”
年韵诗嗤笑一声,“你今天是专程来提醒我,受过你的恩惠?”
“常言道施恩莫望报,我还该谢年福晋成全呢!”我话锋一转,切入正题,“不过四爷对福晋和年家的恩典,还望福晋时时刻刻记挂在心上。”
年韵诗满含愤懑道,“哼,年家?年家现如今不是被你牵着鼻子走么,你那干姐姐墨玉,倒与他们是一房血脉,我算什么阿物?”
“年福晋不用说负气话。”我心平气和也不恼,“不为别的,你总得替自己着想不是?”
年韵诗一挑眉,“噢?”
我抬头盯紧她,“恕兰儿直言,福晋上次拒绝进宫侍奉王爷,已经招来各种流言蜚语。万一,我是说万一,将来福晋的兄长在朝堂上调转枪头……往后您在这府上的日子可是不好过了。”
年韵诗抿了抿唇,“是王爷叫你来的?”
“王爷岂会跟我谈这个。我们是一家人,平日里再怎么不对眼,也是女人间的争风吃醋。关键时候,力还是得往一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王爷不好了,咱们能好得了?十三爷被圈禁,咱们王爷的处境大为不妙,你两个哥哥若是这时倒向旁人,等于雪上加霜。不是我危言耸听,恐怕离抄家圈禁的日子就不远了。”
年韵诗假装翻看佛经,“我不过是颗被丢弃的棋子,你这番话怎么不与我绮姐姐和墨玉说去,纵然我有心力也不知往何处使。”
“福晋何必妄自菲薄,我们才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墨玉离家多年,她与兄姊关系究竟如何尚有待商榷。胡夫人自然是闺中豪杰,但她有她的立场和想法,我未必左右得了,以咱们雍王府今时今日的影响力,她不见得肯继续站在我们这边。”
她看我的目光夹着一丝幸灾乐祸,“那是,我虽是妇道人家,也听说如今十四爷甚得圣心呢!”
我不卑不亢的还击,“年福晋虽然一心向佛但却没修到半点慧根,连这点小事也参详不透。我和十四爷以前什么关系大家心里明白,无论将来是王爷得势或者十四爷得势,我都是赢家,无非是赢多赢少的问题,大不了背后叫人唾弃几句,也不会少块肉。至于你……生是雍王府的人,死是雍王府的鬼,即便年家富贵荣华锦上添花,你也沾不了光。
前车之鉴,恐怕你娘家那些人与你划清界限还来不及呢,到时候人家吃肉你连骨头都啃不上!你算什么,说得好听是亲兄妹,实际不过一块垫脚石,我今天来是找你商量,并非有事相求,福晋也不用自恃身价。与其等着看别人笑话,倒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将来,没准儿死得比别人更难看。”
“大胆,你敢这么同我说话。”年韵诗使劲一拍桌子。
“兰儿才疏学浅,词不达意,言语间若有冒犯,还请年福晋海涵,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我双手覆膝一蹲,“兰儿告退,福晋歇着吧。”
“咦,兰主子,你这就要走了?”海棠端着托盘进来,“茶才刚泡好呢,上好的蒙山石花,舅老爷专程派人从四川送来的,好歹也尝了再走呀!”
“是呀,妹妹好歹吃了茶再走!”年韵诗闭目喘了口气,“海棠,你去府库看看,叶儿这丫头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奴婢知道了。”海棠将茶放在炕桌上,扶我在年韵诗对面坐定,方才退出屋子。
我端起杯子呷了一口,“福晋这么快就想通了?”
“你说得对。倘若年家投向那几位阿哥,我就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年韵诗疲惫的挥挥手,“我与王爷夫妻一场,能帮就帮吧。”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兰儿替王爷谢过年福晋。”
年韵诗问道,“你要我怎么做?”
我嗅了一口茶香,“茶真是好茶,不知道过几天年大人还会带什么好东西回京?”
“未得皇上许可,我二哥岂敢擅自回京。”年韵诗摇摇头,“况且……我并未收到他即将回京的消息。”
我信心满满,“你放心好了,太子被废这么大的事,他一定会回来。”
“就算我二哥回京,假如他真要背弃王爷,你该如何阻止?”
“年福晋说笑了,什么都我去干,你不是躲在一边数手指头就行了。我与你二哥仅有一面之缘,我有什么办法说服他,自然得你出面了。”我捧着杯子捂手,“年福晋不用谦虚,你和年羹尧虽非同母所生,但他素来疼爱你,你说的话他一定会认真考虑。另外,胡夫人那边我也会跟她好好谈谈,希望能够奏效。”
年韵诗隐忧道,“九爷财雄势大,十四爷又是青年俊杰,近来朝中呼声日高。如果他们开出更优异的条件…….以我二哥的性格,一旦做出决断,我们谁都左右不了。”
“更优异的条件?”我嗤笑一声,“无非财帛名利罢了,四爷登上帝位他便是国舅,这些东西少不了他的,再不然给他个国丈当当,有什么不满足的!”
“国丈?”年韵诗皱了皱眉,连连摇头道,“我二哥唯一的女儿早同曲阜孔家定下娃娃亲,即便将来要生也远水救不了,不过么……”
我屏息问道,“不过什么?”
年韵诗微笑着望向我,“我二哥膝下三子,长子年熙、三子年斌都是庶出,唯独二子年富为正房所生。富儿天资聪慧品行端庄,与弘时年岁相当,无论诗文骑射都很出色。我阿玛和我二哥很看重这个嫡孙,如果你肯把碧娆许给他当媳妇,我二哥定会一心一意效忠王爷。”
“不行。”我一口拒绝,“碧娆还不满三岁,岂可拿她的终身幸福当筹码。那拉.星德也是仪表英伟,家世显赫,如今迎仙儿过得怎么样?前车之鉴,我绝不答应。况且这么大的事,我也做不了主,必须王爷点头。”
“我知道你舍不得女儿。”她侧过脸去叹息道,“你再考虑考虑,只怕这事儿我二哥也未必答应。我琢磨着抢在我二哥回京之前,由我阿玛出面把这门亲事定下来,我二哥也没什么可辩驳的。再说我二哥外放西南,家眷必须留居京城,我可以把富儿接来雍王府教养,让两个孩子从小培养感情,青梅竹马,将来未尝不是一桩良缘。”
听她如是说,我词穷了。年韵诗说得不错,今时今日要笼络住年羹尧,唯有这个办法,但年家结局如此凄凉,我又怎么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我真是猪脑袋!如果碧娆还没嫁进年家,年家就先失势垮台了,这门亲事自然作罢,等于开个空头支票而已!
不过我实在没勇气赌这一把,沉吟片刻对年韵诗道,“不然你先把富儿接过来,亲事容后再议。他儿子在咱们手上,他不得不慎重行事。”
“你想以此要挟我二哥?”
我不置可否,“即便有意结亲,两个孩子年纪尚小,等他们稍长再议婚不迟。富儿还小,接过来照料,一来可以让他心向着咱们。二来过早把婚事敲定,将来再生变数就别无他法可牵制年羹尧了。三来照你先前的说法,以年羹尧的性格定觉得我们胁迫于他,嘴上不说心中难免暗恼,操之过急就不好了。”
年韵诗敲了敲桌面,挑唇轻笑,“兰格格处事果然机敏,你这么算计他……就不怕我把刚才这番话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