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姚崇心眼好使。
刚刚老阿訇虽然看穿了他和宋璟的忽悠,但依旧默认下来,从内心上将,他也不愿意自己的社区与唐人走上对立。
毕竟,这是大闽统治时期,惹怒大闽,不光是会带来报复的死亡,还会带来贫穷与饥饿,后者比死亡还要难忍。
已经习惯了闽人买走骆驼皮,骨,羊毛,牲畜,然后把衣物,香料调味品等等生活物质卖过来,已经习惯了用上天竺与东南亚香料,再去吃草原上煮不熟,淡而腥臭的事物,还不如让他们去死呢。
生活习惯的侵略可比任何一种侵略都行之有效。
在路边唯一一座咖啡茶馆找个了单间,一面喝着蜀茶,姚崇一面通过李明的翻译劝说,终于,说动了这个顽固的老阿訇。
也难怪他不愿意透露,来的是他们部族的血亲。
这个时代阿拉伯人是一个很矛盾的民族,一方面热情好客,对原来的客人慷慨大方,一方面又侵略如火,四处劫掠,哪怕邻居与兄弟也不放过,阿拉伯人还尤其注重血亲与血仇,一点小的事情,可能导致两个部落仇杀几十年。
阿拉伯人又格外向往自由,受不得管束,有时候一个大家族家长如果处置事物不妥,一部分人就可能离开,形成新的氏族,可新部落与旧部落之间还是有这血缘关系,称为血亲。
这种血亲关系密布偌大的阿拉伯半岛,说不定谁是谁的大舅爷,谁又得管谁叫叔。
大约十多个外地部族血亲前些日子来投奔,他们来自沙漠游牧的贝都因部落,曾经因为上一代家长选择定居农耕而出走。
如今,贝都因部落许多都控制在也门哈里发萨拉丁手中,属于敌国,也难怪老阿訇谨慎。
警惕的吩咐麾下回军营叫人,姚崇,宋璟三人一面故作轻松的陪着老阿訇回社区。
“老爷子,放心好了,我们就是统计一下户籍,不会对您侄子血亲有什么不利的。”
“是的,就是见个面,咱们阿拉比亚人不是最好客吗?就当我们去您家做客了!”
提着礼物,一面走,宋璟两个一面还客套的说着,加上李明嘴还甜,听的紧张的老阿訇总算是放松了下来。
阿拉伯人的聚居区有点像后世北京的大杂院,只不过用中东黄土堆砌起来的黄土房子,内部也更加阴凉复杂。
谈笑着走到院门口,还没等进去,冷不防里面就传来了孩子的哭声惨叫,听的姚崇三个神经一紧,最先反应过来的姚崇向后退了一步,李明却是想也不想冲了进去,慌得姚崇与宋璟也是赶忙挤进了狭小的院门。
刚一进去,姚崇就感觉到后脑勺一阵凉风,还好,这半个月苦行军不是白练的,比以往轻快了不少,姚崇迅速一矮身,下一刻,锋利的弯刀割断了他几缕头发。
另一头,虎吼一声,宋璟的一个黑虎掏心,打的另一个偷袭贝都因人直吐酸水,踉跄的退了回去。
没等两人为自己漂亮的组合击洋洋自得一会,下一秒两人的身体却是僵在了原地。
一把弯刀架在了李明的脖子上,在她惊恐的脸庞后面,露出了一张无比阴沉凶狠的游牧民族面孔,狼一样死死盯着两人。
“李兄弟!”
想都没想,宋璟暴怒如雷的大吼着,端起了挂在脖子上的钢弩,迟疑了一刻,姚崇却是赶忙回过头。
这时候,外面的白胡子老阿訇也跟着进了来,看着院子里一幕,这个慈祥的老头子差不点没晕过去。
地上,一摊浓血吸引了一地苍蝇,穿着新换的闽国丝绸彩衣,老阿訇的儿媳已经倒在了血泊中,脖子炯炯喷着血,一双眼睛死不瞑目的空洞看着外面。
自己的小孙子被外来的游牧贝都因血亲拎着脖子,正哭闹的被扔进屋里,也是在屋内,隐隐看到社区其他十来个孩子,还有三四个部族成员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被丢在一旁。
“阿勒夫。欧德。谢里曼。巴希尔。白哈艾丁,我们是血亲,你为什么这么做?”
血灌瞳仁,几乎赤红了双眼,老阿訇暴怒的向个狮子那样,嘶声竭力的嘶吼着。
不过看着自己这个远房表叔的悲愤欲绝,这个沙漠里出来的贝都因蛮汉则是阴仄仄的不屑诡笑着。
“血亲?阿扎木叔你还知道我们是血亲啊!那你还怎么把闽狗招来了!”
这话问的老阿訇语气一窒,正在他哑口无言的时候,被劫持住的李明恼火的大喊起来:“不要相信他,在我们没来之前,他们就动手杀人了!这些人还挑拨你们与汉人流血械斗,他们在利用你们,早已经不把你们当血亲了!”
这话说的老阿訇再次颤动,似乎被戳破了谎言那样,阴险的贝都因蛮汉恼羞成怒狠狠一拳头打在李明肚子上,立马让李明痛苦的弯下腰,几乎同时,姚崇,宋璟两人焦急的冲出去半步。
“贼子尔敢!”
“老子要杀了你!”
丝毫没把宋璟咬牙切齿的威胁放在眼里,打了李明,贝都因蛮汉阿勒夫又是阴狠的对白胡子老阿訇阴笑道:“就算我挑拨你们去死,就算老子杀人了又如何,你们这些背叛阿拉伯人,充当闽人走狗的家伙早就该死了!”
怎么也想不到是自己引狼入室,白胡子老阿訇气的生生吐出一口血来,瞬间,白胡子就变成了红胡子,如果不是后面的后生参扶着,他就摔倒在地上了。
而阿勒夫旋即喊出的话更是令他一晕。
“告诉你的闽人主人,如果他们今晚不撤出库姆城,然后送一千匹丝绸,一千桶面粉去阿兰坡,老子就把这个闽人女娃娃还有你们部族的小崽子全都烧死!”
颤抖着,根本没敢说出口,老阿訇绝望的回头看着惊怒交加姚崇宋璟两人,看着他这幅样子,不用翻译两人都知道那蛮汉提了什么无理要求,咬牙切齿中,宋璟强忍着怒火对老阿訇也是嚷嚷着。
“告诉这混蛋,放了我李兄弟,我宋璟可以保证他们活着离开库姆城!”
“宋兄,私自纵敌是大罪!”
“我们是兄弟!为了李兄弟,拼的一死又如何?”
听着宋璟回头怒吼,姚崇沉默的撇过了头。
得到宋璟保证,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样,阿扎木阿訇又是赶忙对里头喊道:“阿勒夫,凭你们几个是不可能对抗闽国大军的,将军大人保证,你放人,他们让你和你的兄弟活着离开库姆城!”
“哈哈哈哈!”
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阿勒夫又是狂妄的昂头大笑,笑了半天,这才不屑的扭过头哼道:“我们兄弟早已经把性命托付给主!为主圣战而死,死了我们也是去天堂享福,享受奶与蜜的天堂,七十二个如花处女,而你们这些叛逆者则会一千年一千年的在火狱中受着无穷的轮回之苦,哈哈哈!”
姚崇宋璟两人眼睛冒火中,阿勒夫挟持着痛苦的李明推进了小屋中,旋即,几个贝都因人不知道从哪里翻找出来了猛火油,闽国与拜占庭先后将这东西投入战争,让阿拉伯人也学会了使用,地狱邀请函一般的黑色油脂被喷洒在了一群当地社区孩子的身上。
也被喷洒到了被丢在墙角,李明的身上。
“杀!”
这时候,救援的府兵也终于赶了过来,一刹那,无数钢弩架在了低矮的墙头,一个个儒兵杀机腾腾的瞄准屋内。
门口,凶悍的阿勒夫挑衅的掏出了两块打火燧石,看的宋璟一对硕大的拳头更是拧的咯咯作响。
死一般的僵持足足持续了几秒钟,在白胡子阿訇阿扎木几乎把心跳出来的注视下,宋璟终究气恼的摆了摆手。
“撤!”
如同行云流水般的,墙上的府兵缩了回来,姚崇宋璟几个亦是怒吼着退出了院子。
到底是阿訇的院子,一个相对独立的大院被隔绝在了最东端,还好,院子后部有着与其他房屋相连的通道,院墙下面,几队儒兵悄无声息抱着钢弩蹲伏着,院子后面,顺着低矮复杂,如同迷宫一般的房屋通道,同样小心翼翼的府兵也是端着钢弩渗透着。
临近大院的二层土楼中,几个临街的窗户后面,一个个大家伙虎视眈眈的瞄着大院窗户后头。
那是床弩,柞木与角做成的复合弓臂被拉开,硬邦邦的弓弦卡在学习罗马人制造出来的卡齿上,换上了更小,头更重,更精准的狙击箭,一个个操作府兵狙击手一样全神贯注的瞄准着。
“全都布置好了!”
忙前忙后好半天,姚崇忙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到宋璟面前报告着。
拳头拧的咯咯作响,眺望着对面阴森的小屋,宋璟却始终沉默不语。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