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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武侠修真 > 莲落之一:大江东去 > 第四十章 混水无心手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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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翔山庄建在山岭间,出了议事的庭院,便是石径林道,道旁芭蕉芦苇,山花姹紫嫣红夹杂其间。舒月岚在前面漫步而行,过了一片竹坡,又过了两汪池塘,石道边垂柳依依,穿过柳荫又见一条菖蒲小径,夏日里时闻蝉鸣虫蛩欢叫,鸣叫声里还有数声欢笑从小径后传来。

舒月岚望那片笑声而去,小径后是座六角亭阁建在山石间,亭檐挂着金铃,偶有山风吹过,叮铃铃地也像是在欢笑。亭阁里几个女子在玩闹,他沿着石阶慢慢走了上去。

楚京看他去找女人玩了,也自去寻其它事做。

舒月岚才走进去,亭阁里便有丫鬟笑着说:“凤夫人,庄主过来了。”

凤烟转过身,眉眼带笑地迎来,俏生生地说:“庄主怎地得空了?”

舒月岚捏下她脸颊,道:“无空,看你又在玩什么?”

凤烟嗔道:“奴家还有什么玩的,不还是几个小游戏。”

舒月岚看亭里石桌上摆着几盘瓜果,还有几把鹅羽小箭,一只小金壶挂在亭柱上,便知她又与丫鬟在玩投壶。他拣了根羽箭随手掷进壶里,笑道:“我陪你玩。”

凤烟从前也习过一些武艺,只是她不喜武刀弄剑,所习不过几手花架子,与一帮丫鬟玩个游戏更用不上武功去玩,这时见他来玩闹,笑道:“不要你陪,这儿没人玩得赢你。”

舒月岚又挑了根羽箭投去,直打亭柱上连壶边都没沾着就弹了出去,也笑道:“你瞧,我也投不中。”

几个丫鬟抿了嘴笑。

凤烟目光流转,也去拿了根羽箭望着他道:“庄主要玩也行,只是你投中投不中都不作数,我和丫鬟们若是投中了,却要有彩头。”这天气炎热,偶有山风吹来也吹不散热气,她脸上沁着一层细汗,双颊艳红如春花,一笑间神采飞动,十分娇俏可爱。

舒月岚不由问:“什么彩头?”

凤烟道:“这也不要稀罕的,若是中一个,庄主要赏一颗拇指珍珠。”

舒月岚微笑:“依你。”

两人并几个丫鬟便在亭阁里玩着投壶,那只金壶壶口小如金鱼嘴,羽箭十有五六投准了又弹出来,真投进去了丫鬟们都拍掌欢呼,亭阁里一时倒也热闹欢乐。

舒月岚坐桌边看她们玩,拿了瓜果吃,凤烟投了几箭中了三个,也识趣地坐下陪他。舒月岚拣了颗葡萄喂她口中,看她吃了低头吐籽儿,忽然低声说:“封衡来应天府了。”

凤烟半晌抬起头,眉眼却含笑依然,“庄主,这与凤烟无关。”

舒月岚看了她一会,才慢慢微笑起来,他这风轻云淡的微笑,却让凤烟心神有点乱,丫鬟们又有个投中了,亭阁里欢呼雀跃,远处垂柳下池波粼粼,却默默无声。

凤烟给他剥着葡萄皮,看他时却又有了几分脉脉含情,悄声问:“庄主今夜过来么?”

舒月岚搂住她,在她唇上吻了一阵,又抓了几根羽箭给她,道:“去玩吧,给你一盒大珍珠。”

凤烟笑了下,“这可谢庄主了。”她从来不去猜测舒月岚的心思,舒月岚不缺女人,他想找她就会找她,不会事先打招呼。

亭阁里几个女人玩闹着小游戏,舒月岚陪玩了几把,也索然无味,夏日冗长,未时却过了,正吃果子想着青云帮里一堆杂事,楚京忽又折回来,站在亭外唤道:“帮主。”

舒月岚问:“又是什么事?”

“是醉月阁……”楚京扫了眼亭里的人,迟疑了下。

凤烟打眼望来,对舒月岚笑道:“我和丫鬟们玩,庄主有事就去吧。”

舒月岚看着这个乖巧的美人,半晌又只是微笑了下,就下亭阁去了。

他从柳条下走过,随手折了几根柳枝荡着,楚京落了半步,跟随着边道:“午间泰山派的人去醉月阁吃酒,说是酒里掺水和酒保起了争执,酒保被打了几拳死在后厨里,店里其他伙计一时气怒,和泰山派的动了手,店砸了伙计死伤了几个。”

舒月岚脚步不歇,只往柳后池塘去,池上也有曲径小桥,桥下水草青萍,游鱼出没波影荡漾,饶有趣味,他在桥上停下,看着水鱼出神。

这青天白日天朗气清,哪里有风云涌动,却扰得水波怪影幢幢翻腾着腥味?

楚京不再说什么,两天前舒月岚还在醉月阁斗酒,他还在那里杀人,这江湖仇杀仿佛稀松寻常,一时意气便赔上数条人命,但谁的地头能被外人这般欺压上门?

舒月岚站了一会,却问:“卢休不在?”

“还在药庐里医治韩铁几人。”

舒月岚点点头,正要下石桥去,忽见杨牧风匆匆往水塘走来,便待他过来问:“可是哪里又出了事?”

杨牧风点头道:“南秣马店。”

“马店?”

“武当的人去租马,马突然暴毙了,马僮与他们争执,索要赔偿,反被推了一掌死了,店里的人因此与他们打了。”

舒月岚按着桥栏,“那些人不知是青云帮的商号?”

“对方是武林中人,打起来了店里会告知。但出了人命,谁也很难收手。”

不管有心无心,这些武林中人砸了他场子。

舒月岚柔柔道:“韩佑武在做什么?商号里的伙计平日不管束教导么?”

杨牧风小心回道:“小武这两日忙着清查帮众,难免有些疏忽,商号里的事四部管得多些,让他们两部趁此事都整顿一下?”

出了一个金沙帮,帮里总得排查下隐患,各处分堂与南直一院五部的人都没闲着。舒月岚点下头,心思一转,疑道:“莫非是罗天弈指使的?”

“除非咱们商号与他户部差事有关,又或背后另有阴谋,不然罗天弈岂会神仙下凡,做这种意气之事?”杨牧风抖着须子,若是无故砸场子,青云帮也会砸回去,这不跟昨日那场厮杀一个样?简直就是蛮干,实在有损双方威名。

舒月岚不语,这种事照例会由三部查探真相,一院去与那几个门派交涉,白兰相与王晟自会处理,也不须他再吩咐,杨牧风与他猜度了几句,便离开办事去了。

舒月岚随意瞥了眼,见楚京屈着一膝坐曲栏上,便把手里柳条挑去短细的,单留着一茎叶稠美的长枝儿,说道:“考教下你武功。”

楚京瞪眼一怔。

舒月岚走入一座水亭,傍着亭栏,将柳条伸出去,在池面上缓缓划了一圆圈。微漾的水波随着柳条划过,泛起一个圆形水纹,一尾尾游鱼自水底窜出,在水圈里涌动,圆纹仿佛被煮沸了般喷溅起大大小小的水花,周围有鱼影出没,却都游不进水圈里。舒月岚收了柳条,微笑道:“数一数这水圈中多少鱼。”

那水圈里的鱼儿簇头叠尾,上下浮沉,到处涌窜,既不能排好队一动不动让他计数,也不能跳上来向他报数,楚京皱了眉,叫苦:“难道要我一条条勾上来数数?”

“这算什么功夫?”舒月岚冷哼。

“捕鱼的功夫!”楚京不给他设限的机会,拔出双钩向圈里水鱼撩去,他手法迅疾灵活,一挑一引,一勾一条,鱼儿接二连三被金钩挑出,甩向水圈外逃生而去。他勾得起兴,索性将鱼儿抛高溜圈,一条条弄得晕头转向。

虽没计那被挑出的鱼数,但出了多少勾,他心里有数。

舒月岚看着他这类似无赖的杂耍功夫,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好歹他没将鱼弄死或者干脆一条条叉上来算,手上灵劲还是有的。

水鱼受惊,不少沉入水底,楚京凝目细看,耐心地等了一等。

水里没有饵,鱼群只是被池底旋转的水涡逼得藏身不住,才纷纷冒头而出。

舒月岚坐在亭边看他耍鱼戏,思绪一飘,又去想数日来南京城里桩桩件件的事。他想得远了,忽然想到那碧落城去,那座海外仙城的传说还是年少时听闻,某一年碧落城主踏海而来,还到这南京城中与他父亲舒栾比了一场剑,可惜他被勒令看守山庄,无缘得见。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至于后来,碧落城销声匿迹,也快有十年了。

无端端,为何会冒出碧落城的宝物,在这南京城里搅起风波?

“五十三条!”楚京叫了句,金钩在栏杆上拍了一拍。

“五十六。”舒月岚冷冷地,眼底露出鄙视,仿佛在说“都给你挑着算了还能算错”。水纹上沸溅的水泡渐息,他朝水圈底弹了三指,三条鱼儿随即激射出水,也许是底下旋涡太急,这仨翻着眼白早就窒息死去。

舒帮主柳条儿一圈,围住多少鱼儿,自个儿一清二楚。

“噢!”楚京拍了下脑袋,“死鱼也是鱼。”

正想这考教算过去了,哪知舒月岚换了个方位,把柳条儿一划,又围下一圈鱼,“再数!”

敢情玩这戏鱼的把戏,比与女人玩投壶更有趣似的。

楚京目瞪口呆,暗骂这池塘里的鱼怎么那么多。眼看舒帮主好整以暇地等着他数鱼,实在没脸再拿钩挑鱼。想一下,学着空手去拿鱼,只不过不是用指弹,而是用掌凌空吸附。舒月岚那一圈,水涡里自然蕴含了他的功力,楚京运劲于掌指,每次也只能吸上个两三条,这倒考教了他的内功。

可惜舒帮主轻哼了声,并不满意。

果然,待他这一圈鱼数完,舒月岚又换地圈鱼,要他再接再励拿出真本事完成考验。

楚京脑门上飞了一圈鱼,心窝里焗着一锅鱼羹,无可奈何接受天命,人生而有别,他就是舒帮主不舒心时给他解忧消遣的。

忽忽一个多时辰过去,杨牧风去而复返,与何阆一同过来。

杨牧风脸色凝重,吃惊地看了眼一掌掌击打着池鱼的人,还一条都没打死,不知是什么缘故,继而又把这事丢开,依旧神色凝重地站在一旁。

何阆呈上几张信纸,向舒月岚禀道:“城里几处商号被人打砸,都是一些江湖帮派所为。”

舒月岚猛地抽过信纸,迅速阅览,脸上神色刹时如修罗森冷。

除了龙四杀奸夫那一事和酒阁、马店被砸外,还有一间金店、一间巾帽铺、两间粮行、两家茶社、一个木器坊也出现了打砸事故,起初都是店伙与顾客言语冲撞,最后演化成打斗杀人。本来只是些手无寸铁的伙计,再添三两个看店的打手,怎么也打不过那些舞刀弄枪的江湖人,一院的巡卫不是赶不及援手,就是赶到了,双方大打出手,更添死伤。

粗略看下来,除了店铺被砸毁,枉死的人命已有几十条。

有些还是店伙的家人,依住在邻近或店铺后院,老幼妇孺,冲过去救人拼命,结果拳脚无眼刀剑无情。

“无极门,华山派,斧帮金镖局流星帮飞花宫……这些帮派是疯了吗?”舒月岚不敢置信地喃了一句,看向报信的两人,杀气森然地冷道,“谁能驱使他们肆意行凶?”

楚京停了击鱼的玩戏,按着栏杆震惊地听着这突来的消息,亭边水涡飞转,游鱼还在不住涌动。

何阆答不出话,舒月岚向杨牧风横去一眼,“你说他神仙下凡闲过了头?”

杨牧风胡须抖动,语中隐隐怒意,“罗少主心思诡异,难以揣料。”

舒月岚柔声道:“离鉴宝会不是还有六日么?他真就心急起来了?”

何阆低声说了一句:“他今日随王驾去游后湖。”

舒月岚静了一会,说道:“一院五部,该如何做照旧如何做。”倏地望向楚京那处,池塘里旋涡渐止,水圈还喷着珠泡,游鱼已挣脱了好几条。“楚京,你再去府城找郝叔办件事。”

有人携重宝在这南京城里搅起了一滩祸水,还意图在他的滩头掀起风浪。

他不介意助那人一臂,将这池水搅得更混浊,将风浪掀得更凶猛。

看看是谁人混水摸鱼,抑或是,哪条大鱼藏不住跃了出来!

再看看,最后到底是谁收拾烂摊子!

舒月岚吩咐完出了水亭,却又在曲径上站住,水波泛着日光,夕晖照着他紫纱袍,金黄光影遮不住他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身冷漠,他转向杨牧风,忽然没头没脑地冷冷说道:“我不得罪这些皇子王孙,他们便容得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