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琪没有转身看,因不知那隆科多是否望着这边,她必须要端着她的尊贵,别叫隆科多误以为他有多被待见。
而胤祥说隆科多狡猾的话,岚琪也有印象,早先玄烨把隆科多指派给胤禛当差时,那孩子千万个不情愿,玄烨说他只会和好人打交道,但如今能把隆科多用的顺手,兴许是从隆科多的为人处事上,看出些朝堂生存的门道,也算是胤禛长进了。
“不论如何,隆科多是贵妃娘娘的亲人。”岚琪吩咐道,“外人嚼舌头的话,你们听着就是,别从咱们的人嘴里说出去。贵妃娘娘有了年纪后,比从前怕寂寞,总感叹老来无所依,与家人也比从前多些走动,我们这里若对国舅府指指点点,娘娘就该不高兴过。”
环春答应,主仆俩往瑞景轩走,途径良妃生前所住的地方,岚琪驻足看了一会儿,直到被环春劝着,才重新往回走,不禁道:“她在或不在,我竟觉得没什么两样,心中虽难过,想到她解脱了,又为她高兴。”
回到瑞景轩,身上大氅还未脱下,环春就听来消息,说年家父子已经进园子,而年羹尧来畅春园之前,去了一趟圆明园,呆的时间不长,可他先于万岁先去见四爷,总觉得不妥当。岚琪听了也皱眉头,吩咐环春:“派人给胤禛传句话,让他今天就来向皇上解释一下,别叫皇上误会儿子如今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有事不说清楚,时间长了小事也变成大事。”
那日之后,胤禛果然请旨见父亲,在清溪书屋说过话后,就带着小太监来瑞景轩,小太监们竟小心翼翼地把那里一盘棋完完整整地搬了过来,说是阿玛不愿额娘再辛苦往来一趟,太阳落山前他自己过来。
但纵然打着伞,风雪吹了雪花落在期盼上,到屋子里落雪一化,棋子都湿了,岚琪拿着干布仔细地擦拭每一颗棋子,儿子就坐在边上,看到母亲调换棋子,不禁笑:“额娘是放错了,还是故意的?”
岚琪瞪他一眼:“就你眼尖?”不大情愿地,又把黑白子调换回原来的位置,惹得胤禛笑:“额娘真是的,您哪怕换一颗子,皇阿玛都看得出来,您还打算骗皇阿玛?”
“我这不是放回去了?多嘴。”岚琪笑着,仔细看儿子,她没提年羹尧的事,心想他们父子总能说清楚,夜里问玄烨便好,不想胤禛主动开口说,“儿子和年羹尧没说上几句话,融芳就闯来了,我和胤祥便让他们兄妹说话,索性走开了。”
“应该的。”岚琪随口应着,继续擦拭棋子,儿子则道:“他们兄妹好像不欢而散,融芳的脾气您知道,什么都摆在脸上,回去就大哭了一场,不知是为了什么。额娘您看,儿子要不要陪她回一趟年府?”
岚琪问:“你是真心疼她,还是为了给年遐龄父子面子?”
胤禛愣了愣,一时没回上话。
岚琪笑道:“看来,不止是为了给年家面子?”她轻轻叹,嘱咐儿子,“这种小心思,不要在毓溪面前流露,她以为你对融芳的感情,大概和你心里是不一样的,就不要让她看透了,心里留一点念想也好。”
“是,额娘放心,我不会让毓溪伤心。可是融芳心思太简单,儿子和她在一起,没有国事没有家事,她也不会挤兑别人吃醋,那份轻松。”胤禛道,“毓溪自然是无可取代,可融芳让儿子觉得很自在,就是偶尔太过活泼闯祸,也觉得可爱。”
岚琪不知不觉地又把棋子换了位置,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拿手遮着,胤禛只好装作没看见,继续道:“我自然明白,是毓溪好,才有一家子的好。”
“你明白就好。”岚琪已经把要调动的棋子都换好了,一时心里得意,放下擦棋的干布,端起茶来喝,可儿子实在忍不住,胤禛伸手指了棋盘说:“额娘,只怕刚才捧棋盘的小太监也看得出来不一样,额娘,您好歹客气点啊。”
岚琪不乐意,盯着棋盘看了半天,半晌却道:“可我不记得原来什么样子了。”
这盘棋,夜里玄烨来下时,已经是被岚琪换过棋子的了,玄烨似乎没看出来,饶有兴致地继续白天的棋局,最终还是胜了岚琪,岚琪闷声不响地收着棋子,玄烨笑问:“朕赢了你,不高兴了?”
“没有。”岚琪明明就拉着脸,很不服气地问,“你没看出来,和早晨不一样?”
玄烨笑:“看出来了,存心让你,结果……”他摊手笑,“朕近来与大臣对弈,胜算极少,后来想明白了,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朕天天哄你玩儿,棋艺一落千丈。”
“怪不得最近总哄着我下棋过瘾,就是输给大臣了,好赖在我身上。”岚琪这话很不客气,却也只换回玄烨一句放肆,嗔怪着说孙儿们要学了去,往后还有没有尊卑长幼,终究奈何不了岚琪,最后哄着她又让了许多子,糊弄过一局。
落子间,说起孩子们的事,提起年羹尧,玄烨道:“你还没见过他吧。除夕回宫里摆宴时,你瞧一眼,外放了几年,像是经历了几十年沧桑似的,又壮又粗糙。你可知四川一带的土匪,都被年羹尧拿下了,朕上个月还发了褒奖,这年羹尧竟是天生该带兵打仗的料,倒是叫朕给觅着了。想想入关几十年,爱新觉罗家的子弟,已经大不如前。我们满人区区几十万,国逢战事,终究还是要靠汉人汉将。”
岚琪把棋子一丢,扫兴地说:“好好下棋,也牵扯到国事?你都多大年纪了,能不能歇一歇?”
玄烨把他丢的棋子摆回去,嘀咕道:“越老越不懂事,现在怎么这么小性子了?”
岚琪揉了揉手里的丝帕道:“假装着自己还年轻,你要烦我,我往后就端着呗。”
玄烨笑:“朕说一句,你要顶十句,真不知你如何教儿媳妇,她们听你服你?”
“皇上。”岚琪却突然来了兴致,拿毓溪和融芳作比较,问玄烨怎么看待儿子的态度,玄烨撑着脸想了半天,才道:“早几十年,朕还能想一想,可现在往回想,只能想起你,竟不知道胤禛这般态度,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岚琪一愣,玄烨则把棋子塞在她手里,反过来说她:“好生下棋,你多大年纪了,还操心他们的事,你能不能歇一歇?”
“咱们这样,是不是就叫老来伴?”岚琪笑悠悠的,将散出的发丝抿在耳后,纤白手指划过脸颊,眼波婉转间,犹存几分风韵,她温柔地看着玄烨,玄烨亦微微眯了眼睛,笑道,“朕很满足。”
岁月静好,除夕一过,又是新春,康熙五十一年平平安安地到来,皇帝身子比前两年还硬朗些,开春入夏,诸事顺意。可谁想到入秋后却风波四起,皇帝突然来了兴致再次肃贪,诸多官员受到牵连,好好的过了大半年,朝堂上下突然又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而这一年,岚琪入秋后就随皇帝回紫禁城了,过了五十后,日子越发过得快,一年年晃过去,她长时间在园子里住,与荣妃几人也少见了,宜妃心思活络,时常还缠得皇帝把她带去畅春园,所以还算见过几次,与荣妃经常半年才见一次。
每每见她发鬓上添了白发,岚琪都唏嘘她们老了,就连荣妃也会说:“以为你不会老,如今瞧着,也是老祖母了。”
而岚琪这次归来后,不打算再陪皇帝去园子里,要紧是太后的身子越来越弱,从前还爱出门散散步,如今越来越懒,自称是一把老骨头了,时不时会感伤过去的岁月,荣妃私下对岚琪说:“太后哭过几回,都是想念温宪,还说她早些走,能去找孙女,别叫她在底下孤零零的。”
这话岚琪听得心酸,可眼下女儿女婿在承德好好的,每个月会给她捎带书信,而京城里的时局每天都在变化,她并不希望女儿和女婿回来,重新卷入麻烦。之后与玄烨商议,玄烨亦是道:“只怕横生枝节,再等等吧。”
十月时,肃贪查到内务府,亏空的银两叫人瞠目结舌,近年岚琪都在畅春园随驾,宫里的事不大管了,便有人钻了空子,岚琪本欲自责,可荣妃一直在宫里,她若怪自己,岂不是等于怪荣妃,皇帝不问,她便一直不提。
可这天她在景阳宫闲坐,宜妃却风风火火闯来,亏她一把年纪了,中气十足,让底下奴才搬来一箩筐炭,踢了一脚道:“怎么回事,我屋子里被熏得喘不过气,宫里是揭不开锅了吗?怎么给我用这种东西,皇上肃贪肃贪,宫里的日子不过了?”
荣妃冷声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糊涂,你家老九身上背着官司呢,你还来这里闹?如今宫里都用这些炭,不是亏待你,是今年成色本就不好,你去我屋子里瞧瞧?”
宜妃不信,指了岚琪:“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