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处几位女眷,原是在等前头路上除薄冰,闲着嘴边聊几句,说起方才太后抱着十四阿哥的孩子,便念叨皇室里的生儿育女。九福晋一向看不起太子妃,平素说话就不客气,此刻哪里知道太子妃就在不远处,一时口无遮拦,却惹下祸端。
太子妃冲过来这架势,没有一巴掌直接招呼到九福晋脸上,已经是很隐忍很客气,但她问这句话,九福晋该怎么回答?总觉得不管开口说什么,太子妃下一刻就会扇她的嘴,吓得九福晋朝后退了几步,若非身边侍女搀扶,差点就要仰面跌下去了。
毓溪匆匆跟了上来,见太子妃的手握成了拳头,仿佛能听见关节咯咯作响,太子妃的身子正在颤抖,随时都可能冲上去对九福晋动手,毓溪突然伸手搀扶住了她,笑道:“娘娘走得好快,这里路上都滑,咱们慢些走。这腊月里奴才们也偷懒了,早该清了积雪化开薄冰,一定是贪玩忘了。”
众人见四福晋也过来,仿佛觉得多一个人,眼前的僵局可以缓解,请安的请安,悄悄离开的赶紧离开,胆子大一些的,过来拉着九福晋朝太子妃和四福晋行礼后,连拖带拽地把九福晋拉开了。
毓溪长长舒口气,搀扶太子妃的胳膊也松了,垂首站在她身边,抱歉地说:“方才臣妾有失礼之处,还请太子妃娘娘包涵。九福晋口无遮拦与她的堂姐一样,您若真与她计较,只怕回头宜妃娘娘还要闹一场,她这样子早晚落得和三福晋一样结果。”
“我当然知道了。”不料太子妃竟真的翻了脸,冷冷地对毓溪说,“我久在宫里,还要你来教我这些道理吗?”
毓溪心慌,忙屈膝道:“臣妾不敢。”
太子妃居高临下,眼中满是恨意。宫里人谁不知道四福晋从小就在宫里吃得开,谁不知道她是孝懿皇后亲自选的儿媳妇,自己的确久在宫闱,也久不过这个从小就进出宫廷的人。而四福晋方才那句“只怕宜妃娘娘还要闹一场”,才是真正激怒了太子妃的原因。
在她看来,哪怕是九福晋那样的人,好歹还有个宜妃为她撑腰,可自己呢,在这个宫里除了丈夫,再没有可以依靠的人。眼前这个四福晋背后更是有着永和宫那样坚实的靠山,为什么天底下的好事,都在他们那里,太子难道就输在,是没有娘的孩子吗?
“你何必假惺惺装好人呢?”太子妃有些失去了理智,她嫉妒眼前这个事事顺心,仿佛被老天爷眷顾的女人。四福晋有足以让她骄傲的娘家,可太子妃的父亲早早就抛下了家人;四福晋为四阿哥生下嫡长子,太子妃却生了个女儿后多年不再见动静;四福晋在宫里有德妃支持如鱼得水,太子妃却每一步路都要靠自己……
四福晋有的一切她都没有,明明,她瓜尔佳氏才是未来的皇后。
“你最好弄明白自己的身份,看清楚谁才是大清的储君。”太子妃冲口而出的这句话,说完自己也有些慌张了,散失的理智渐渐回到身体里,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尴尬彷徨之下,唯有把四福晋撂在路边,带着宫女太监匆匆而去。
宫女们来搀扶自家福晋,毓溪晃晃悠悠站起来,也是一头雾水觉得莫名其妙,不明白太子妃怎么突然冲她发作,可是再想一想自己与她境遇的差别,也算能体谅太子妃对自己的敌意,默默按下这份心思,姑且去将娘家的人迎入永和宫请安,再等父母双双离宫,毓溪将他们送别后折回婆婆跟前时,将要途径毓庆宫外,她忍不住对身边人说:“咱们绕道走吧。”
而永和宫里,儿媳妇一家子离去,岚琪便从环春口中听说了方才的事,刚刚亲家们坐着说话的功夫,跟着四福晋的宫女们把太子妃的事告诉了环春,此刻完完整整再告诉岚琪,环春自己说:“奴婢心里很不踏实,方才听说时,忍不住就想起万寿节咱们弘昀小阿哥落水的事。”
岚琪心头一颤,问:“怎么想到那上头了?”
环春道:“不是现在才想,那次出事后就总不踏实,难道……娘娘就没多想过?只是咱们没提起来吧。”
岚琪神情紧绷,起身往内殿走,玩累了的弘晖已经在她的榻上睡着了,孩子睡得很安稳,岚琪给孙儿再好好盖上被子,想到弘昀自从那次落水,就总是小毛小病不断,过节也不能进宫来让她看看,她心里怎么会不在乎,而环春说的话,她又怎么会不多想。念佟亲口告诉她,是八福晋把太子妃推下水的,她们为了什么要这么做,难道真的是太子妃把弘昀推下去,她为什么要对一个孩子下手?
此时,毓溪从外头回来,刚刚脱下氅衣洗了手,从宫女手里接过暖炉抱着慢步走进来,却见额娘呆呆地坐在儿子身边,毓溪心头发慌,忙跑过来生怕儿子出了什么事,可弘晖安安稳稳地睡着,额娘也因为自己的动静,回过神来了。
“小家伙怪辛苦的,在家里念书比不得宫里书房,不要逼得太紧了。”岚琪掩饰自己的不安,找话来对儿媳妇道,“现在还小呢,就是比兄弟们少背几篇文章,过几年长大了也捡的起来,不怕输人。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把身子养结实了才好。”
毓溪忙道:“儿臣知道,就是胤禛也不大管的,他太忙了。”
岚琪微微有些恼,责备自己的儿子总不用顾忌什么,不禁怨怼:“都是一样的,管生不管养,孩子若有不足之处,就全是慈母多败儿。”
毓溪见额娘动气,不敢乱插嘴,可额娘还是问她:“方才在路上,太子妃怎么你了?”
“是儿臣不好。”毓溪屈膝在地,自责,“儿媳妇不该插嘴,远远站着就是了,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就觉得没必要闹起来,结果却被太子妃一顿抢白。”她向岚琪保证,“额娘放心,往后宫里的闲事,儿臣再也不敢多嘴。”
“你起来说话。”岚琪示意孩子起身,自己也离了床榻,毓溪上前来搀扶她,婆媳俩往外头走,岚琪挽着毓溪的手道,“宫里是非多,对错的界限很模糊,非要处处小心才好。往后没有重大的节日,或是我传召你,就不要带孩子进宫了。一则耽误他的功课,宫里阿哥们可不随便歇着的,二则宫里人太多,总有留心不过来的时候,孩子们那么小,我也怕自己的孙儿被人欺负。”
这是毓溪最乐意听的话,忙答应婆婆,说往后没事不会再带着孩子们进宫。
而这件事,因那条路的附近人来人往,太子妃和九福晋的冲突,以及之后与四福晋的尴尬,很快就三言两语被人在宫内传开。彼时八福晋正在延禧宫跟着良嫔学针线,听香荷转述听来的这些事,她眼神直直地看着香荷,脑袋里思绪纷纷,突然听见婆婆喊她,良嫔问发呆的儿媳妇:“你想什么?”
八福晋忙转过神情,从容地笑:“没想什么,儿臣在算针脚。”
良嫔皱眉看儿媳妇,当年那个坐在门外角落下的小孩子一直让她记忆犹新,儿媳妇的内心远比旁人看到的要阴暗,她一直担心儿媳妇会坏了八阿哥的事,或者说,坏了她自己的事。
此刻八福晋又道:“过了腊八,儿臣要到小年才能进宫给额娘请安,家里的事情也多,如今来贝勒府请安的官员越来越多,腊月里女眷也会登门,儿臣要替胤禩周全着。”
良嫔只淡淡地说:“再忙也要小心身体。”可心里却想,这孩子不进宫才好。
是日夜里,玄烨兴冲冲来永和宫讨一碗腊八粥喝,多年来只有永和宫的腊八粥他吃着最喜欢。
而在岚琪眼中,皇帝不比夏日里满身忧愁,那一件一件的事过去后,玄烨总算重新抖擞精神,加上十三十四开枝散叶,他之前将孙儿孙女一手一个抱在怀里时,还乐呵呵与她说:“这都是你给朕带来的福气。”
皇帝那么高兴,岚琪就不忍心拿烦心事给他添堵,但今日太子妃恶劣的态度让她心生不安,弘昀病怏怏的也让她心疼,当玄烨问她为何看起来心事重重时,岚琪就忍不住了。
太子妃今日对九福晋、四福晋的事,玄烨只零星听得几句话,本觉得她们年轻,有些口角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此刻岚琪却对他说:“臣妾不该瞒着您那么久,但那会儿是不想节外生枝,后来有一阵的确是忘记了,今天太子妃对毓溪那样说话,皇上不要怪臣妾偏心自家的孩子,若没有弘昀的事,臣妾也不会胡思乱想。”
岚琪是屈膝在塌下禀告的,玄烨一面把她搀扶起来,一面想着那些话,很不可思议地问:“老八家的,把太子妃推下水?”
“念佟若是胡说,就不会小心翼翼只告诉臣妾,念佟是大孩子了,谁把谁推下去她还是分得清的。”岚琪皱眉道,“皇上,您说为什么非要多出这件事,八福晋和太子妃想掩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