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昨日随家人来过,今日午后还会再来。”岚琪应着,婆媳俩已到了咸福宫,这里虽有太医院的人进进出出,还是荒凉冷清得瘆人。
岚琪领着毓溪到了贵妃榻前,贵妃已在弥留之际,半昏不醒的状态,不能言语也不能认人,这几天来都只见她是这个模样,汤药已经送不下去,就等着生命消逝了。
岚琪吩咐毓溪:“你年纪轻,这里的事不必你照应,到宁寿宫陪着太后,大概就这几天了,来来回回也麻烦,就在宁寿宫住下等着吧。”
毓溪答应下,又向榻上昏迷贵妃福了福身后,便带着人离开,咸福宫的人请德妃娘娘到外头歇息,岚琪问起冬云何在,底下小宫女说冬云姑姑在给贵妃娘娘熬药。
“汤药已经送不进了,太医说不用准备,可是姑姑说贵妃娘娘若醒来,就还能吃药,吃了药病才会好。”小宫女垂首无奈地说着,“德妃娘娘,奴婢们瞧着冬云姑姑这几日好像有些痴痴呆呆,都很害怕。”
一旁的环春责备她们:“胡说什么,你们姑姑是舍不得贵妃娘娘,想尽心伺候她而已,你们也该帮帮她。”
岚琪没有言语,宫女们退下后,陆续有其他人前来探望贵妃,自然并非所有人都能见到贵妃,反而都来德妃面前行礼。午前几位常在答应结伴而来,过来见过德妃时,岚琪瞧见末尾站着小王氏,这大冷天的,旁人都有厚实的衣裳穿,她身上却是一件单的,冻得鼻尖通红很是可怜。
彼时岚琪未动声色,人走后才让环春派人去打听,之后传来的话说内务府没有来得及做好王官女子的冬衣,还在针线房搁着呢,所以她穿着秋衣就出来了。至于内务府为什么没来得及,据说王常在不满意新衣裳的针线,总是让她们反反复复地改,这一闹其他事儿就耽误了。
岚琪却奇道:“就算如此,她入京时是冬天,怎地就没几件御寒的冬衣?”
环春想了想道:“兴许宫外的东西不能带进来,又或者别的什么缘故那些衣裳没了,奴婢觉得大冷天的这么走一遭,若是故意不穿戴整齐在人前装可怜,万一回头得了病闹得凶险,也太得不偿失,自然这只是奴婢的想法。”
岚琪颔首,吩咐她:“你派人再去瞧瞧,若是真没有御寒之物,你从永和宫给她送一些去,衣裳和炭都成。”
环春轻声道:“娘娘这样做,只怕旁人……”
岚琪掀开手炉望了眼里头的星星炭火,很是不屑地说:“怕什么?欺负人的都不怕,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我既然管着六宫的事,不能眼看着谁冻死。宫嫔之间争风吃醋到底是关起门来的事,闹出人命,就是给皇上丢脸了。若是你怕她别有心机利用了我,那也算看透一个人,往后死活不必管了。”
环春便不再言语,径自去照主子的吩咐安排,午后瑛福晋又进宫,姐妹俩在咸福宫相伴,荣妃时不时来一趟,惠妃、宜妃也不敢不当回事,这样又足足耗了一天,第二天傍晚时,贵妃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弱。
“去乾清宫传话,请皇上来。”日落西山,四妃在门外商议后,终于决定请皇帝来见最后一面。
小半个时辰后,圣驾到门前,玄烨进了贵妃的屋子,岚琪与其他人也随在身后,榻上贵妃只等着咽下最后一口气,对于外界的一切都没了反应,要说皇帝来不来也一样,想必她根本已经不知道了。
宫女在榻边放了凳子,玄烨坐下,凝视着已然病得没了模样的贵妃,不知为何,此刻竟想不起来她曾经的模样,也想不起来她做过的种种,反而记起的,是那一年孝昭皇后弥留之际,自己去见她的模样。
妃嫔中,宜妃抢在前面,距离皇帝几步远的距离,将岚琪荣妃惠妃等等都挤在了身后,好在谁也不会和她计较,如今她也难得见一次皇帝,岚琪乐得站在人后,可以安静地看眼前的一切。
宜妃故作悲戚道:“大概贵妃娘娘还惦记着皇上,一直悬着口气没下去。”
皇帝转身看她一眼,脸上说不出喜怒的神情,宜妃反而觉得尴尬,涩涩一笑别过了脸。但玄烨却点头说:“应该是,朕疏于关心贵妃,心中一直很自责。”
说着话,玄烨从人群里找到岚琪,两人四目相对,岚琪对他微微一笑,玄烨定了定神,便转过身伸出手,将贵妃瘦得皮包骨头的手握在掌心,温和地说着:“朕来看你了。”
众人亲眼看到病榻上的人抽搐了一下,旋即紧闭的双眼竟溢出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玄烨紧紧蹙眉,握着她的手没有动,但感觉到贵妃的手指在挪动,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了几下,但很快就没动静了。
“皇上!”宜妃惊呼了一声,玄烨转身问怎么了,宜妃指着榻上的贵妃说,“娘娘她……好像没气儿了。”
玄烨再转身看,贵妃脸上的生气正一点点散去,怪不得刚刚手指在掌心稍稍几下就没动静了,就在刚刚的一瞬,她已经离世了?
太医赶上前为贵妃把脉,旋即就伏地哭道:“皇上节哀,贵妃娘娘仙逝了。”
话音才落,紧跟着听见瓷器碎裂的声响,众人等不及悲伤就先吃了一惊,转身看到冬云站在门前,她刚才似乎捧着汤药,现下碎片散了一地,汤药也洒了。
梁公公已经带人来请皇上离开,岚琪诸人也知道规矩,跪请皇帝回乾清宫,内务府里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她们几人会料理好这里的事。
一时间,咸福宫上下皆缟素,三宫六院的妃嫔都素服前来候命,宫内办丧事向来有规矩,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四妃在宫女的侍奉下换了缟素后,贵妃已被收殓奉入梓宫,依照皇帝的旨意暂停在咸福宫,宫内正殿设灵台供香火,引妃嫔亲贵在此叩拜哭灵。
因是夜渐深,未免皇城关防有疏忽,不宜此刻让宫外之人前来吊唁,其他的事等明日天明再议,岚琪诸人行礼后,安排下守夜之人,便要各自散去。荣妃扶着岚琪说:“你先歇着去,这几日都是你盯着呢,明日亲王福晋什么的来,你再来支应不迟。”
岚琪才点头,未及开口,突然听见宫女的尖叫声,众人都唬了一跳,岚琪心里蓦地一慌,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从皇帝离开咸福宫后,她就没再见到冬云。
“娘、娘娘……娘娘,冬云上吊了。”有前去看动静的太监连滚带爬从咸福宫后院跑出来,滚在地上瑟瑟发抖。
众人一阵唏嘘,忙有人去后头料理,只听得妃嫔中有人说:“这个冬云跟了孝昭皇后又跟了贵妃,如今为主子殉葬,也算忠心耿耿了,这年头这样的奴才,也是少有了。”
也有人说:“何必死呢,好好活着将来跟着十阿哥出去,也是一份孝心。”
此时跟去的太医来回禀说没得救了,岚琪心中一沉,玄烨答应她不逼冬云殉葬,结果冬云却自己寻了死,她并不怀疑玄烨骗了自己,这点事若要骗,又何苦先告诉她,昨天宫女们就说冬云这几日痴痴呆呆,她来了几天也看在眼里,冬云大概是真的生无可恋了。
“你们先回去吧。”荣妃上前来催岚琪离开,她也实在疲倦不想再留下,但告诉荣姐姐,她答应岚瑛给冬云一个好去处,可如今她自缢殁了,那就不要像其他宫女太监那样送去乱葬岗,让她的家人来把她接回去,葬回故里才好。
荣妃一一答应,岚琪才安心离开,可她的暖轿才在永和宫门前落下,就有人赶上前禀告说,“四阿哥府里宋格格早产了,眼下还不知生没生下来。”
“一直好端端的,怎么会早产?四福晋在哪儿?”岚琪心急,问出口自己才想起来,毓溪在宁寿宫陪着太后,心想这会儿去惊动,连带着太后也要担心,不过是一个妾室产子,何必闹得大惊小怪,上回毓庆宫文福晋,已经让太后受惊不小。
等她回到屋子里,坐着等消息时,前头太监又来禀告,说四阿哥和其他阿哥一道陪着皇上去英华殿了,消息传不进去,四阿哥也一时半会儿不能回府里去料理。
环春安抚着主子:“青莲在呢,还有乳母也在,都是有经验的人,府里稳婆大夫都齐全,不会有事的。娘娘您安心歇一歇,睡一觉醒过来就好了。”
岚琪沉重地闭上眼睛,深深叹:“这是胤禛第一个孩子,不论是谁生的,终归是他的骨血,我的孙儿,没想到却碰上这样的事,落得谁也顾不过来。你说老天爷好容易赏了胤禛一个孩子,我们却没一个人能好好重视。”
环春百般安慰:“娘娘,这只能是凑巧,谁知会赶在这节骨眼儿上。”
岚琪则起身往小佛堂去,在佛前上了香,跪于蒲团之上为胤禛那可怜的小生命还有宋氏的性命祝祷,这一跪大半夜,最终被环春几人架着回了寝殿让她躺下歇一歇。终于等得消息说胤禛回府去了,疲惫不堪的岚琪才迷糊睡过去,再等传来宋氏临盆的消息,天已微凉,她朦胧中听见香月的声音:“娘娘,宋格格生了个小郡主,母女平安呢。”